嫣儿接着又说,神情好不得意,“今儿个几位大官登府拜见王爷,我帮春花送茶过堂,就听见他们议论着那个人,一时好奇重施故伎,躲在内房屏风后头偷听,这一听,可听出了惊人内幕。”她瞄了瞄主子,见卿鸿仍无动于衷,便故意提高音量,“原来那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提督大人,姓容名韬。”
“哎呀!”绣针失了准头,狠狠扎进她指中。
“郡主,怎么了?”
卿鸿赶忙将伤指含入口中,轻轻吮着,一滴血好巧不巧落在观音慈眉之间,宛如染上朱砂。怔望着织品,她幽然一叹,弄不懂为何心神不安。
“伤了指头了,都是嫣儿不好,明知道您要专心刺绣还在旁边嘻笑,很疼吧?!嫣儿请何大夫过来瞧瞧。”她立刻要走,卿鸿忽然握住她。
“我没事,别大费周章。”这一针刺得好深,指头有些抽疼,她用拇指紧紧按住,沉吟了一会儿,努力将语调持平,“方才……你还听到些什么?”
“哦?”嫣儿发愣,见到主子泛红的双颊,脑筋一转,“您是说提督大人吗?”
卿鸿抿了抿菱唇却不说话,重新拾起针线。
嫣儿呵呵笑着,心里多少明白。“也没听到多少啦!只知道他长年驻守北疆,是皇帝老爷下旨召他回来的,他带出来的兵骁勇善战,打得那些蛮子叫爹叫娘、落花流水,见到他都得三跪九叩哩!他那日救了郡主,嫣儿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想不到竟是个大人物,听说在北疆他的话比圣旨还重要呢。”
“嫣儿,这话不能胡说!”刺绣的动作猛地暂停。
“是真的,王爷都这么说了。”嫣儿还不明就里。
卿鸿双眉淡蹙,乱了的神智再也无力挽回,索性停下刺绣的动作,起身步近窗边,思绪随那园中彩蝶乱乱纷飞。她从不曾如此,一面之缘竟牵挂至此,某部分的魂魄在与他相凝的刹那为他所摄,想得回完整的自己,可有能力?那日相遇,他的人已如针织,密密地刺在她的心坎上。
“功高震主呵……”并非好现象。卿鸿不由得替他忧心。
“郡主,您在说些什么?”
回眸,小丫头正眨着天真的大眼,卿鸿扬了扬唇,静静地说:“你不懂的。”
唉,怎么会懂呢?她嫣儿虽说聪明伶俐,可同郡主这么一比,硬生生就挤到天云外去了。嫣儿不求甚解,只是嘻嘻笑着,美目溜了眼即将成品的观音慈相,又口没遮拦地惊叹:“太后若见到这份礼,肯定欢喜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郡主的绣工这般细腻,就是‘流袖织’的平云纱也比不上了,皇帝老爷还特地颁了块匾额送给人家,我说啊他该颁给您……”
任丫环自言自语,卿鸿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情难自禁地思念着一个人,心里沉甸甸又轻飘飘,难为情的心绪就这么层层把她包裹了。
???
御花园中繁花锦簇,柳树青青环湖而立,九曲桥上一名老者雍容福泰、慈眉善目,一只手搭在卿鸿的掌心,让她搀扶着自己,几名宫人奴婢跟在身后,由此看来,卿鸿在太后眼中占着极重的地位。
“今年的芙叶开得不错,满满的一池,瞧得心花怒放。”太后说。
“是的。”卿鸿柔顺地回答,夏日熏风中,蜻蜓在盛开的粉莲上嬉游。“莲化菩萨,众生有情,太后奶奶一向心怀慈悲,见满池莲花,心中自然喜乐。”
太后呵呵笑着,“哀家不是菩萨。”
“卿儿没见过菩萨,但神佛自在心里,太后奶奶就是卿儿心目中的菩萨。”卿鸿的声音如优美曲调,轻轻柔柔,小脸诚挚无比。
对眼前的老者,卿鸿真心诚意地感恩。太后原谅她娘亲当年私订终身之罪,并将以往宠爱娘亲的情感转移到她身上,甚至亲自下懿旨封她为卿鸿郡主。
“你这丫头嘴抹了蜜了?”
“人家说真的,太后奶奶冤枉卿儿!”她啄着嘴,柔美中平添娇艳。
“好、好……”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她喜欢这女娃,没任何特别原因,就是打从心底喜欢。两人走走停停欣赏风光,太后突然问:“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嗯……”卿鸿略略沉吟,一会儿才说:“娘的病是心病,自从爹病逝,她就不快乐了。”
太后听了低低叹气,“找个时机你同她进宫来,哀家许久没见到她了。”
“是。”卿鸿盈盈曲膝。
两人又在花园中逗留片刻,卿鸿才扶着太后缓缓进了松鹤斋。
厅中的长桌上摊着一方织品,太后心感惊奇,步近瞧个清楚。那上头绣的观音菩萨庄严细腻,轮廓竟与自己颇为相似,眉中一点红以米粒大的润珠环起,手握成钵置于胸前,赤脚踏在莲花座。
“太后奶奶的寿诞将近,卿儿若不提前献礼,到那时,各方送来的寿礼千奇百怪、珍贵难得,这幅观音慈相的织品肯定被比下去了。”卿鸿俏皮地说。
太后让她的话逗笑了,轻捏她的鼻尖。
“瞧这绣工,就知道你费了好大心力,这份礼哀家大大欢喜,一定会好好收藏。”她爱不释手地抚了一会儿,才下令要在旁伺候的宫人将它挂上。
“卿儿你说,哀家该赏些什么给你好呢!”太后拉她一同坐下。
闻言,卿鸿立刻站起,轻盈一拜。“这是卿儿的心意,卿儿不要任何赏赐,只望太后奶奶身强体健、寿比南山,如此卿儿就心满意足了。”
“唉,你这孩子……”太后感动不已,亲自扶起卿鸿。
此时,松鹤斋外一名宫人匆匆走进来,跪下传话。
“启禀太后,北提督容韬奉懿旨觐见。”
卿鸿猛地踉跄,伸手欲扶住桌面,又差点打翻了桌上茶杯,好不容易才稳下身子,心却跳得又快又响,整个人不知所措了。
“卿儿,怎么啦?不舒服吗?”
太后不掩惊愕,从未见过卿鸿慌乱的模样,她一直是聪慧雅淑而内涵丰富,如同她的娘亲。端倪着忽染红潮的姣好脸庞,太后不由得心犯狐疑。
深深呼吸,卿鸿终于找到声音,些微颤抖,“卿儿没事……太后奶奶别操心。”
“嗯,那就好。”太后点了点头,随即朝那宫人说:“传容韬来见哀家。”
“遵旨。”
宫人才退下,卿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绞着手里的香帕,心中思虑百转千折。她现在不能见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首次,无力控制感情的脱缰,若相见,她必定出丑。
这脸红心跳不寻常的神态全落入太后眼一果。“卿儿,为何欲言又止?有什么话不能同太后奶奶说吗?”不可思议呵……
卿鸿咬了咬唇,声略紧,“卿儿想……太后奶奶接见朝中大臣,所谈之事不好有第三人在场,卿儿还是避开的好,请太后奶奶准许卿儿告退,明儿个卿儿再来松鹤斋请安。”
“哀家不放人,还有话同你说呢。”太后慧眼中闪过光芒,淡淡地说:“你先到屏风后的小厅休息,待会儿陪哀家用午膳。”
“是……”来不及了!脚步声正往这边来。卿鸿曲膝福礼,匆匆躲进大大的山水屏风后头,脚竟撑不住身子,软软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天啊!她的脸蛋烫得吓人,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卿鸿无力想着,全身没来由地轻颤,突地心一紧,外头的声响清晰无比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