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杀我吗?”卿鸿淡淡地问,合上眼又缓缓睁开,她眼底没有惧意,所存的仅是化不开的悲哀。“我还不能死,该做的事还没达成,我不能死……”娘的骨灰尚未送回四川,爹在那里等着,她定要做到。
容韬冷哼,森然地说:“不用担心,时候一到我定会取你性命。你不会孤单,黄泉路上有我陪着。”
“唉……”屏风外的小厅传来叹息,原来房中还有第三者,卿鸿恍恍惚惚地移动目光,瞧着那影子慢慢现身,是个玉容仙姿的女子。
“凡事讲求证据,好言好语问清楚不行吗?你偏偏在她身上乱扣罪状,什么死呀杀呀黄泉的,开口闭口全是忌讳的词儿,听了全身就不舒畅。寨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过,你别一径地对人家发脾气,事情真相还有待查证呢!”
赵蝶飞不能苟同结拜二哥的作为,忍不住出声讨伐,她亦是阎王寨的当家,排行第七。眯起美眸,她打量着被容韬困在床上的人儿,接触到那忧苦的眉眼和苍白的神色,女性纤细的感应让她得到答案。
“我和她的事你别管。”容韬冷冷掷来一句。
“唉,你我还分彼此吗?”赵蝶飞略嫌夸张地叹气,“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和她的事等于是我和她的事,你别凶也别恼,等事情水落石出了,你再来发脾气也还来得及。”
容灿的船在湖南出事后,阎王寨撤回各哨点等待接应的人,重整人马,分水路和陆路两线沿长江流域追踪。而容韬却马不停蹄赶回提督府,瞧那神情仿佛寻仇似的,赵蝶飞放心不下才会相随而来。
“你是谁?”卿鸿下意识地问。
不等赵蝶飞作答,容韬冷笑,宇字如冰珠击地,“她是谁干你何事?重要的是她不是墙头草,不是口蜜腹剑的小人。”
卿鸿瑟缩了一下,身子开始不能控制地颤抖,脸白得吓人。
心湖泛起酸意,是不容忽视的嫉妒,透过迷的眼,她偷偷端详着赵蝶飞。好美丽的女子,明朗精细的五官带着三分英气,腰间系着鸳鸯刀,扬眉举止间撒落自信风采……见到她卿鸿自卑了起来,身躯缩成小小一团,不胜寒恻。
见状,容韬真想一剑砍了自己,胸口发疼,竟想将她揽进怀中,他不能被她迷惑,不能心软,他要恨她、他要恨她,是的!从此他恨她!
“我恨你。”他吐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只为了驱使意念。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伤人了,没有说话,没有辩白,卿鸿的牙齿深深咬进了嘴唇,血丝渗了出来,她恍若未觉,无力反抗,无力思考,无力挣扎,也无力再面对这份残酷了。
她搜寻着对这个男人的情怀,一遍又一遍,却发现心中空空洞洞。她也恨他吗?卿鸿模糊地问着自己,然后无助地合上眼,她知道了答案,她没法恨他,也没法阻挡他对她的憎恶。
“高总管!”容韬忽地扬声,燃烧怒焰的双目紧紧瞪住她,面容是痛恨、森冷而严厉的。
门开启,高猷恭敬立着,他在外头等待已久,方才之事一字不差传进耳中,他垂着首,眉淡淡皱着,虽然动作极细微,仍表露出了不满情绪,针对容韬。
“爷有何吩咐?”
“派人好好看管郡主,从现在起不得让她离开房门半步。”
“你不能这样做!”卿鸿悲愤地喊,马上要冲下床。她要出去,不能被关在这儿,她还有好重要、好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我当然可以!”他咆哮。
“啊!放开,我要出去!让我出去啊!”脚尚未沾地,单薄身躯便落入容韬手中,卿鸿恐惧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拳打脚踢地挣扎扭动,突然整个人被抛进床铺最里面,她跌在柔软垫被上,自尊和心被摔得粉碎,头埋在臂弯中,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抵抗了,只能断断续续的饮泣,“你太残忍……太残忍了……”
容韬脸庞铁青,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胸口急速起伏,将不识时务、胡乱冒出的心疼情绪强压回笼,他为自己的盲目错信付出惨痛代价,无法原谅她也不能姑息自己。忿忿的,他转过身子,把那楚楚可怜的景象由脑中擦去,握紧双拳,然后风也似地跨出房门。
赵蝶飞和高猷默默交换无奈的眼光,两人又同时望向床上可怜的身影,面对眼前状况也不知从何插手,能做的就是叹气。
“唉……爱与恨,一体两面。”赵蝶飞咕哝着,摇了摇头。
???
如一只待宰羔羊,这华丽的房成了卿鸿的囚牢。
逃,是目前唯一能想的。其余的思路她不敢碰也不能碰,怕心上的伤再度扯裂,她会痛不欲生。
天亮了又暗,容韬不再出现,只有送三餐来的高猷。
他对她,恐怕是痛恶深绝了。卿鸿模模糊糊地想,一股抹不去的悲意在胸臆间蔓生,忍住泪她不哭了,想与过往的点滴断绝,很难,比登天还困难,她自是清楚,但除了这个抉择已无他路。
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晕眩折磨着地,刚刚高猷送来的晚膳丰盛地摆满桌面,好几样是她爱吃的菜,怔怔瞪着,卿鸿心中又是一酸,那些菜色只有容韬知道,是他吩咐厨房做的吗?既已恩断义绝,又何需这般?
卿鸿已一日夜不饮不食,食物的气味侵犯鼻间,蓦地,喉间翻起欲呕的冲动,她蹲下去,捂住嘴干呕了起来,吐不出东西,却逼出满眶的泪水。
等难过的感觉消失后,她气虚地睁开眼睛,由眼角瞥见一截淡紫裙摆,她猛地抬头,对上那个不知何时闯入房中的女子。
“你、你——”卿鸿喘着气,话说不完全。
“你很难受吗?”赵蝶飞拧起弯弯柳眉,挑剔着眼前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
卿鸿戒备地瞪住她,一会儿才缓缓摇头,无视对方伸来扶持的手,她撑起身子坐回床沿。莫名的酸意又来啮咬她,卿鸿知道自己是个笨蛋,事情已到这般田地,她竟还在意着容韬心属何人。
“你怕死吗?”赵蝶飞没头没脑地问。
卿鸿又是一怔,思索了一会儿,她秋瞳如泓,坦然直视着,“我不怕,但我还不能死。”
“为什么?”
“我答应了我娘,要将她老人家的骨灰送回四川与爹合葬,我还没做到,绝不能死的。”她静静地说,喉间不舒服的感觉尚未平复,双眉淡淡蹙着。
“就这样?”赵蝶飞挑挑眉,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体状况,然后她坏坏地说:“如果我要杀你,你是抵抗不了的。”
卿鸿震愕地瞪大双眼,苍白了脸蛋,她沉吟了片刻,忽地起身由柜中取出一个瓮,用黄布仔细地包妥打结,然后步至桌旁,提笔在纸上迅速画了个图,然后卿鸿转身过来面对赵蝶飞,沉吟了一会儿启口,那声音仿佛由灵魂最深处飘来,是坦然,是祈求,诚诚恳恳。
“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请你将我娘的骨灰送回四川成都的杜家村,我画了地图,那地方不难找,就在岷江河畔,请你将我的双亲合葬,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请你务必答应,我万分感激。”她将骨灰坛和那张图放在一块,然后坐了下来,认命地闭上眼睛。“你可以动手了。”
赵蝶飞暗暗叹息,容韬的精明算计也有离谱的时候,错待了一个痴心姑娘,若想挽回,可有余地?唉,她得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