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律韬坐在案前,翻阅着成迭的供词与卷宗,严峻的脸庞看不出喜怒,只有在字里行间看见那人所施加的手笔时,深邃的瞳眸里才有淡淡的笑,温柔得像是正在注视着那人俊美尔雅的容颜。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件案子办得如此惊天动地,是针对着他而来,但却也因此,让他心里腾起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依朝廷律例,每年各州、府、县都要派遣官吏到户部报告当地的财政,经由户部审核清楚才算完结,若钱谷数字稍有不合的情况,就必须重新造册填报,实际上,重新造册不难,但帐册上必须有地方衙门的印信,而从京城往返各地旷日费时。
因此,各地进京的官员们习惯带些备用的空白文册,一旦被户部驳回,只需要重新填写就不必往返,由于这种文册上盖的是骑缝印,此印不能用做其他用途,也没有危害,所以这种取巧的办法已经成为一种惯例,户部官员很清楚,长年下来也都默认,无人追究。
但是,无人追究,并不代表这种偷天换日的举动就没有错处,更何况,就在今年开春之后,一件惊天动地的贪渎案,震惊朝野,由地方官吏,牵连到各部官员,由睿王爷领人查抄,发现除宝钞金银之外,还有税粮、鱼、盐等等,折合粮食约两千万石,而主案之人,就曾让人携空白文册进京,见机填写上报户部,藉此与户部官员声通一气,舞弊污行。
所以,此次刑部领皇帝旨意,顺查地方官吏巧用空印文册之事,几位涉贪之官员处死,在朝野官员们心惊胆颤之时,睿王爷向皇帝求一份开恩,说明被办官员之中,不乏勤政爱民的好官,只错在便宜行事,上天有好生之德,请皇帝下令重案轻办,让这些官员们戴罪立功,以报皇恩浩荡。
“坏人是你,好人也是你,真真教人恨不了你。”律韬翻过一页,看着行文之中登载着被处以杖刑,发配充军的官员名单,勾起了一抹浅至微极的笑,薄得掩不过瞳眸里算计的冷冽,“既然你没打算手下留情,本王自然也不必与你客气了,是不?容若。”
这时,在小厮引领之下,进入书房的天官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轻啧笑了声,想这半年来,律韬在朝堂里外的布局,那势在必得的执妄,还真不知道是谁先不客气了!
“王爷。”天官没行参见礼,只是颔首微笑唤道。
“嗯。”律韬习惯了,从文书中抬起目光,看着这些年来,跟在他身边,因擅长观天象,以精通的三式之学,为他在战事之中占尽先机的天官,扬手指着搁在一旁榻几上的楠木匣箱,道:“打开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天官一听就知道箱里的东西绝对会是宝贝,他忙不迭地打开,霎时间,一双漂亮的眼亮了起来。
“辟寒犀、辟暑犀,还有夜明犀!”天官叫道。
“果然是吗?”律韬轻笑了声,“想要就拿去吧!你既不要赏官封爵,也不要金银珠宝,本王能赏你的,就只有你贪图的那些宝贝了。”
“谢王爷!”天官拿起色泽金黄的辟寒犀,就像是在对待着小心肝似的,“果然,王爷的福泽胜天,在王爷身边,想要什么宝贝都不难。”
“照你这么说来,当初投靠四殿下岂不更好?他是皇后嫡子,身份尊贵,福泽必定比本王这个庶皇子更加绵厚,怎么反倒你投靠了本王呢?”
“四殿下就是样样都太好了,凡人好过了头,都不会长命——?!”蓦然闪过右颈的一记刺痛让天官猛然住口,他碰了下刺痛的地方,沾了满指的鲜血,吃惊地看着律韬,看见那一双眯细的长眸里,有杀意隐隐在跃动着。
“说话当心,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律韬冷道,以他的内力,已经足以驭气成刀,就算是一张小纸片,都能被他使来当杀人的暗器。
“是。”天官小声地回答,若不是被这一记刺痛给震住了嘴,他下一句就怕要说出那位四殿下福虽厚,命却不长的大逆不道之言。
还好,他没说出口。
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无从证实,但总觉得这位毅王爷心里的执妄,比起帝位,似乎更心悬那位睿王爷……多一些。
第10章(2)
若不是他最想要的宝贝尚未到手,为了保命,他只怕已经想尽办法要溜之大吉,因为,他昨晚观天象,见到了似是“昏昌”的杂妖星象,此星象出现,预示天下将有战事发生,或政权将有变更。
如今,二子争储,双龙夺嫡之势底定,再加上昨日观得之星象,他很肯定,至少有近两年的时间,这天下,不会有太平了!
二虎相斗,必有一伤。
而若是这双方势均力敌,无论是谁输了,赢的那一方,也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这一年,朝野之间暗潮汹涌,几次兴牢狱,被株连者多不计数,到了这一刻,局势已经不再受律韬与容若的控制,他们的争夺,让雕栏玉彻的华丽宫殿,至高无上的九重之巅,成了他们残酷杀戮,血流成河的修罗战场。
在手段上,律韬虽狠,但是容若久居京城宫中,掌握无数“坐探”,以及一手建立的密折制度,让他总是能够先发制人,终于,隔年二月,就连律韬身边最亲近的手下孟朝歌都因为牵扯进当年大皇子谋反的案件,被捉进了刑部大牢,在律韬设法将他救出时,已经是受刑累累,去了半条命。
而就在孟朝歌出牢狱后不久,三月中旬,皇帝在“养心殿”里大发雷霆,拒饮皇后宫中送来的汤药,宫中耳语纷纷,说皇后在药里施了蛊毒,才会让帝王龙体久病不愈,然而帝王仅是拒服汤药,并未发落他心爱的梓童,华皇后仍稳居后宫首位。
四月初,“坤宁宫”传来皇后昏迷的噩耗,虽然经过太医院紧急救治,但从那一天起,皇后缠绵病榻,只肯让太医号脉,拒绝问诊,太医们开了几次药方,皆不见成效,皆是束手无策。
“容哥儿。”
华芙渠让人搬来一张小床,坐在妆镜前,让兰姑姑在身后为她梳发,虚弱得必须靠在儿子肩膀上,才能勉强坐着。
“母后。”容若握住母亲明显消瘦的手腕,在那手腕上的绷条还在,他不信一道月季花所伤的血口子,会到现在仍未痊愈。
“如果母后要你离开京城,你愿意吗?”
“为什么?”
他敛眸看着母亲抬起的目光,看见那双美得惊人的瞳眸里,泛着淡淡苦苦的笑晕,“与母后吃药喂血有关系吗?父皇让人在那汤药里尝出来指为蛊引的血,其实是母后的血,是吗?”
在容若的心里,其实很清楚这蛊毒事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运作,与他的好二哥绝对脱离不了关系,而这令人激赏的歹毒心思,十有八九出自孟朝歌的算计,虽说兵不厌诈,但是,把心思动到他母后身上,他绝不会轻易宽恕,迟早加倍奉还。
华芙渠楞了一下,忽地嫣然笑了,她的儿子果然是聪明敏锐,“如果他愿意信我,就着我的血再多服几帖药,他体内的毒就可以解尽,要再多活十几年也不是问题,但他不肯信,连我也不肯信……”
“父皇中了毒?!”
容若吃了一惊,若是中毒,太医院等人岂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