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话,让两个男人都为之颤动,律韬回过头瞪着她,眼神仿佛看着洪水猛兽,惊疑之中,却又带着迷恋不舍。
律韬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竟然连开口都不敢,她不记六弟的名字青阳,却下意识地唤出“青哥儿”,有时候,他觉得这人说不定很多事情是记得的,不过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而已。
而青阳先是一楞,然后缓慢咧开了笑,“有二嫂这句话,青哥儿就算定被二哥打断腿,都不疼了。”
“好好的,干什么咒自己断腿呢?”她没好气地摇头,话才说完,已经被律韬从身后揽住纤腰,强硬地锁进他的怀抱里,她侧抬起美眸,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放开,青哥儿在看着。”
她娇嗓微沉,不悦之中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律韬一楞,脸色难看至极,修长的臂膀仍是执拗地图住她的纤腰不放,从她冷淡的表情与语气之中,难以想像就在不久之前,才与他恩爱缠绵过。
“二哥,放开。”珑儿每一个字句,都道得极缓也沉,不知为何,在她的心里,就是不愿青阳见到她与律韬搂搂抱抱的亲热情景。
听她喊皇上“二哥”,青阳微吃了一惊,就在不敢置信之中,看着他家二哥虽然一脸纠结得近乎狰狞,但还是缓慢地将手臂给放开,后退了两步,别眸望向了远处,藉以平缓一腔挫败的怒气。
但律韬终究是修习帝王心术的人,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回过头,看着她微笑倾听青阳诉说这草原风光,说百里之外,却是沙漠云云……
刚才,她的神情与语气,就像是烙铁般,让他觉得被烫痛,却也因为深烙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去。
或许,他该听朝歌的劝告,不该再掉以轻心了。
他不该再心存侥幸,因为,刚才仿若当年的景况,让他警觉意识到,当这人恢复所有记忆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彻底失去她的时候!
他苦涩地笑叹了口气,眸色哀伤地瞅着她玉琢似的侧颜。
终于,他认命了。
她的失忆,对他而言,是幸,哪怕这幸事里,埋葬掉的,是他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挚爱。
之后,由青阳领亲军带头,引着仪仗队伍前行,因为已经耽误了时辰,所以在行进的速度上比先前更快了些,但是在宽敞的皇辇中却仍旧是四平八稳,丝毫不觉路途的颠簸。
辇中,薰着沉暖的乳香,轻烟袅袅,寂静地伴着二人的一路无语。
律韬在灯火之下,就着几案,看了近一个时辰的折子,终于搁下手,背靠上软垫,闭起略感酸涩的眼眸,运气调息。
这时,占坐在辇中另一畔的珑儿也搁下手里的文稿,她提议修书,虽说另有目的,但绝对不能只是流于名目,总要做出一点实绩,她不插手评选编撰,但律韬并不反对让她阅读这些文人大家们的手稿。
她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起身坐到他身边,抬起纤手,轻揉他一边额角,笑道:“生气了?”
律韬听到动静,知道她走过来,当她坐到他的身旁,为他揉额时,他泛起浅笑,睁开眼眸,心下笑叹她倒是难得,竟然肯主动过来攀话?不枉他这些年来没少哄她开心。
“哪里舍得?”他知道她所指的是刚才在草原上的事,淡笑摇头,深沉的眸色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那就是气了,只是舍不得找珑儿撒气罢了!”
“也知道朕心疼你啊?”他笑了,大掌一擒,将她整个人反抱在怀里,她似是自知理亏,倒也乖顺,静偎在他胸膛上,纤手按在他圈住她纤腰的长臂上,玉指把玩扯着他的袖角。
第8章(2)
珑儿当然知道理亏,事后再回想,她被自己的言行给吓出背上一层冷汗,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胆大包天,竟然以为自己可以命令得了皇帝。
她当然知道律韬宠她疼她,但是,自古以来,被帝王宠爱过的后妃多如天上繁星,能得好下场的,又能有几人?
“皇上,臣妾不瞎不聋啊!”既是能看能听,他也从不掩饰对她的好,她自然是知道的了。
律韬被她的话逗得大笑,实在爱煞她说话慧黠的神采,挪了下姿势,让她顺势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敛着眼眸,凝视着她目光上抬的娇颜。
珑儿看着他噙在唇畔的笑痕慢慢淡了去,终至只剩下一片沉凝看着她,既不怒,亦不喜,充满打量意味的目光,仿佛看的人并不是她。
“怎么想到唤六弟青哥儿?”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额心上来回轻刮着。
“皇上不这么唤他吗?”此刻,除了陪笑以外,她再想不出其他。
“从不。”他的语气轻淡,却十分决绝。
珑儿默了许久,却是自始至终都没逃开他的盯视,不明白自己是否多心,但是,在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她从不曾真正领略过的情感,就在这顷瞬之间,已被他自己淡淡然的消揉掉了。
一直以来,她总是觉得,在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始终藏着这一抹渴切希望得到回应的热烈。
但,却像是在看着她以外的哪个人,从来就不是真正在看她!
看着那一抹火热的光芒从他的眸里消逝,她说不上是高兴,抑或是惋惜,只是想着他心里另外有人,她的心一记闷沉,骄傲的自尊让她顺淡地垂敛眼眉,没表示出内心里真正的情感。
“那许是我记错了,六弟也真是的,被喊错了也不发个话纠正,皇上下次替我说说他。”
“好,下次朕替你教训他。”律韬浅笑,以食指腹心轻顺过她的眉。
珑儿轻嗯了声,半晌,又忍不住道:“皇上说说就好,可别又像今天一样动起拳脚了。”
“舍不得那家伙疼?”他眼里的阴郁一闪而逝。
“皇上说什么呢?想多了。”她笑嗤了声,闭上美眸,静静地默了声,不愿证实她确实有一瞬间,担心起那位六弟在律韬手上的安危。
律韬凝视了她半响,终于也闭上了眼,放松全身的力量,沉沉地往后仰靠,唇畔勾着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也不过就是抱着她摔下草地,伤动了筋骨,再加上一时失了克制,提气踢了青阳一脚,此刻竟然就脉息大乱,血气乱行,胸口难受得他喘口气都觉得痛苦。
其实,当年也不必天官说明“通天犀”穿心取血的后果,他一个练武之人心里很清楚,习武之人损及心脉便无法固元护静,再也封存不了内力,多年的苦心修习迟早尽毁。
如今看来,他的状况真是不比往昔,耐受之力,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他都自知,心里有数,对于当年的决定,也从来不悔。
只是,他却没个根底,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会糟到什么地步?俗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曾经,他勤于修练的深厚内力,一旦彻底溃散之日到来,内劲将随血气乱窜。
他真没把握,届时能保自己的五脏六腑不被反噬震碎……
江南,春雨绵绵。
人说是,因为皇帝严惩了贪官污吏,悲天悯人的德行让老天爷大为感动,终于肯在这原本富饶之地,降下了足以让他们播种耕种的雨水,人们相信,只要这雨水恩泽往昔,风调雨顺,他们肯定会有丰收的一年。
雨暂歇,山岚烟起,让潇潇竹林之中的景物如掩了层白纱。
虽然伸手不见五尺之外,但是背着竹篓的小药僮脚步却十分熟悉,穿梭在山林之中的脚步没有一刻迟疑,跟在他同样健步如飞的师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