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纳兰以食指点住她的小嘴,“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抓住她的手,偏着头仔细聆听草垛外的动静,确定附近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才悄悄走出藏身处。他在脑海中画出从这里到山上最安全的路径,一路上就地找遮掩物躲藏,那些官兵确实无法无天,上面要他们仔仔细细地搜索,他们果然执行得很彻底,借口怀疑有男丁扮成女装想躲过征召,拖着路上看中意的姑娘进暗巷“盘查”。
纳兰握紧妲娃的手,感觉她在听到那个女人的尖叫哭喊时全身僵硬,甚至不停地颤抖,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制止那些人渣的兽行,他只能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官兵人多势众,他们现身不只帮不了忙,甚至还白白送死,他自己一个人不打紧,担心的是妲娃也被欺凌。
神塔距离山神庙较近,幸运的是今日天候不甚清明,出了山城就云霭弥漫,再加上群树掩护,他的优势就多了。他们跑进树林里,听见后头传来谩骂声,纳兰握紧妲娃的手,很快地与她双双消失在林烟之中。
第4章(1)
纳兰带着妲娃回到他居住的小木屋,拿了几样重要的东西:弓箭、匕首、毛毯、干粮和水袋。屋里东西不多,有用的都能带在身上,他随手把屋子翻得更乱,拆下门和窗随意丢在地上,只希望能骗过几个蠢蛋。
之前打猎时他发现一处山洞,可以让他们暂时躲个两天,接下来就得听天由命了。
妲娃长这么大,从没遇过这样的事,那个被拖进暗巷的女人哀切的哭喊声好像还在耳边。妲娃认得她,那是酿酒师傅的独生女儿,比她小两岁,神塔的祭神酒经常由她家负责,年初时老师傅还送给妲娃一坛女儿红,他说,他们也才刚帮女儿找了一椿好姻缘,应该会和妲娃同样,在今年秋天出嫁……
妲娃喉咙发紧,眼眶热辣辣地,忍耐着不呜咽出声。
纳兰检视过洞内,确定没有虫蛇后,便到洞外找些粗一点的树枝和大石头好把洞口藏起来。妲娃低着头,默默地整理洞内,顺手捡拾地上的杂草和细一些的枯枝,铺在洞内较干燥的一处,好让他们有块地方能过夜。
纳兰布置好洞口,还抱了一捆粗柴回来时,就见妲娃缩着小身子,蹲在刚铺好的草堆旁。他不用看妲娃的表情也知道,小家伙正努力地不哭出声音来,他放下干柴,在她身边坐下,揽她入怀。
“别哭了,嗯?”
妲娃终于忍不住细细地抽噎着,可是仍不敢放声大哭。
她余悸犹存,这一刻才发现,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摧毁她的世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富有的,不认为自己拥有会被掠夺的财富,过得平凡又认命。如今才发现,平安与知足一直是她最朴实也最无价的瑰宝,但现在却有人破坏了它、夺走了它!那些蛮横的人,怎么可以一点愧色也没有,甚至做出如此残忍、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来?
“没事了,别怕。”纳兰只能抱紧她,在她耳边柔声诱哄。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妲娃的嗓音沙哑而颤抖,“好可恶……”她这才知道,过去她的人生里从未遇过真正的恶人,直到今天。而那些恶人不是江洋大盗,不是罪犯,是官兵!
纳兰无法回答她。
一个穷兵黩武的国家,自然无法严格要求军队的素质与操守。懂得用兵的人都知道军队纪律的重要,但懂得用兵的人想必也不会在此时被派到他们这个小城来。
眼前他们该何去何从?妲娃没过过餐风露宿的日子,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城里,就算带着她逃亡,一旦遇到那些像猎狗一般追捕逃兵的流氓,他自保都有困难了,遑论要保护她?
此刻他只能抱紧她,让满怀恐惧与伤心的小人儿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妲娃哭过后变得很安静,纳兰检视他们带来的食物,三颗山桃,两块肉干,一袋水,还有他刚刚抱着妲娃时发现她藏在怀里的白馍馍。
难怪他今天在城里看到她时,还在想她的肚子怎么肥了一圈?虽然他是不介意啦,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还真有点想笑。
见纳兰有些错愕地拿出她藏在怀里的白馍馍,妲娃才解释道:“我说要来找你时,大娘塞给我的。”
纳兰拍拍她的发顶,沉吟着。看来眼前比较伤脑筋的是水的问题,水袋里的水不多,他们可能得省着点喝,山桃也有些水分,可以派上用场。
躲躲藏藏的日子并不好过,时间变得漫长,而且风声鹤唳,太阳还没下山,他们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天。妲娃不敢大声说话,于是变得很沉默,她想问纳兰:战争可怕吗?那些被带走的人会回来吗?可又不想纳兰说出善意的谎言安慰她。
至少纳兰在她身边,她不要纳兰被带走!妲娃揪紧他的衣摆,默默地窝在情郎怀里,这是她的避风港,是她心与身的依靠,她无法想像失去纳兰她会如何?
入夜后,纳兰只敢点上小火取暖,两人吃了白馍馍和几口肉干,又喝了一点水,纳兰以毛毯裹住妲娃和自己,两人躺在草堆上,依偎着入睡。妲娃一整天紧绷着心神,很快地便像只小猫缩在情郎怀里,细细地发出鼾声,而纳兰却心绪纷乱,突然萌生了一个妲娃也许不会赞同的念头。
他绝不可能带着妲娃一起逃避追捕。比起逃亡,他并不惧怕打仗,在遇到她之前他已经身经百战,军旅生涯只怕比逃亡更适合他。
但过去是因为他孤家寡人一个,山林是他家,大地也是他家,哪怕有一天要战死沙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生或死没什么好计较。现在他却有了牵挂,有了不再四处为家的理由,妲娃身边才是他真正的家,他不能够继续不把生死当一回事,更舍不得丢下她……
纳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逃,不是办法。但在下定决心之前,他必须先为妲娃作最好的安排,才能安心离开。
☆☆☆
这夜妲娃睡得并不安稳,她不时惊醒,直到确定纳兰仍在她身边,才又恍恍惚惚地睡去。
天还没亮,她又一次醒来,这回再也没了睡意,但她没有起身,仍是缩在纳兰怀里。作恶梦时,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但如果现实就充满恐惧呢?无力感侵入梦境,在转醒后又无限延伸,不知何时能有救赎……
“醒了吗?”纳兰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似乎他已清醒好一阵子,又或者根本没睡,才会整夜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将她抱在怀里。
不说那些官兵,山里还要提防毒蛇猛兽的侵袭,他当然不可能熟睡,幸好过去的经验让他早就学会如何不睡熟,一边保持警戒,一边恢复体力。
妲娃嘤咛着,又往他怀里钻,明知他们处在危机之中,还是忍不住想在这偷来的一小方安逸之中对他撒娇。
纳兰嘴角勾起一点点宠溺、一点点莫可奈何的笑,揉乱她的发。“不困的话就起来吧,趁现在警戒最松懈的时候,我们得回神塔一趟。”
“可以回去吗?”妲娃也想回去,但又所碰上那些官兵,“要是回去后我们出不来怎么办?”
“不会的。”他安抚她。没说出口的是,只要他跟那些官兵走,没什么出不出得来的问题,天朝越早征到男丁就会越早放过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