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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白雪生气,推开他手。“你有毛病啊?你……”

  “不要哭,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捏着她下巴说,深不见底的黑眸,看着她。

  白雪傻了。

  然后他将烟放在瓷盘上,接着隔着手中的衣服,将手机捞出,先放一旁。再往桌上抹了一次,换边折,再抹三两下,就将那片恶心呕吐物,扫进垃圾袋里,连同衣服扔了。

  他帮她清桌面?!白雪惊愕。

  又看他走进厕所,白雪跟去,看他抽几张擦手纸,弄湿,挤一点洗手乳,返回桌前,又抹几下,桌面瞬间干干净净,再将水杯里的水泼桌面,抽面纸,擦拭过,三分钟,清理完毕。扔掉擦手纸,蹲下,把垃圾袋绑紧。此时,白雪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好强壮,似乎做惯这些劳动事。

  一切都收拾干净了,他进厕所将双手洗净,再出来,站在蹲地上、一脸惊愣的陈白雪面前,他微笑环顾四周,很满意地点点头。

  “OK——”对她帅气一挥手。“掰喽——”

  “嗄?”就这样?白雪搞不清楚状况,看他走出包厢前,忽想到什么,又转过身,看着她。

  “对了,别忘了再跟你爸祷告,叫他保佑我,就说——像我这么好心帮你的人,一定要让他前途……一片光明。”他眨眨眼,拎起放在门边的背包,走了。

  “……什么啊?”

  刚刚是?见鬼了?还是真的有天使?

  白雪回头,桌上未熄的烟,仍吐着白烟圈。

  本来一室浊臭,这家伙风般出现,风般离开。动作洒落,周身明快爽朗的氛围。而且,那是什么话?

  “不要哭,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我的眼睛很漂亮?白雪冲进厕所照镜子。

  “还真是漂亮哪。”双手捧着脸。“噢天哪,这就是所谓的浪漫邂逅吗?”

  是啊,白雪。

  清呕吐物还真是浪漫邂逅呢。

  不管怎样,走出厕所,看到桌面干干净净,她笑了。

  “我就知道……是男人都舍不得看我这样漂亮的美女哭……我可是公主呢。”

  日夜被工作追逼的陈白雪,被这么一句赞美温暖了。

  本是超级厌恶的包厢,此刻,竟感到一阵凉爽风拂面,当这男人存在时,没有打灯,世界忽然好亮,奇特的人啊。

  唉,陶醉完,该醒了。

  白雪振作,快快收拾完毕下班回家。

  大魔头王老板,还等着她修好画稿呢。

  第1章(2)

  江品常走出KTV,站在骑楼下。卸下背包,取出里面的黑夹克穿上,拉上拉链。然后,抽完一根烟,弹灭烟头,看看墨蓝色天空,走入暗黑街。高瘦孤寂的身影,路旁车灯流过,他身影,渐被夜色掩没。

  来到巷弄停车处,江品常跃上机车,油门一催,暗黑夜里驰骋。春夜,晚风潮润。草木萌发,一路的榄仁树们,枯枝冒青叶,浴在橙黄灯下。甚美啊,那新生幼嫩叶,像蛰伏过一整个漫长冬季,然后耐不住寂寞纷纷争露出来。

  在这样寂黑幽静的夜晚,江品常总是被往事折磨。而多变的春季气候,更常诱发他恼人的头痛。

  他,记得许多事。

  曾经,他热爱并拥有那些事。然拥有,也等于被拥有。他,被记忆拥有。斩不断,无处逃,忘不了的代价是,痛苦于焉生,愤怒如火,暗暗烧。

  二十七岁的他,活得很不安稳。

  在某些个失眠又头痛的夜,他会一身黑衣裤,携带满腔恨意,寻觅废墙,恣意涂鸦,嘲讽市长。每每涂鸦完,丧失的胃口会回来,身体也舒服多。

  他依然记得七岁时,跟心爱的小狗在公园玩。

  噢,他心爱的小黑狗,是生病后,爸妈买来给他作伴的礼物。

  那时,他常在公园跟狗玩,每每奋力掷出飞盘,它跃入空中,狗儿汪汪扑上,咬住了,奔来扑进他怀里,那兴奋躁动的一团软绵绵啊…湿湿的舌头,舔着他的脸,热情摇尾,便将他扑倒在地上。

  “好了好了啦,可以了。”每回都无力阻挡它热情的扑击,每回都开心大笑不已。

  直到那日,玩乐时,骤然下起雨。

  那天发生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对七岁的江品常来说——世界,就是这样结束的。

  “下雨了,小乖,我们回去了。”那日,雨势将他跟狗儿淋得湿透,一人一犬奔回家。

  “等我喔,我拿布给你擦喔。”品常命令湿漉漉的小乖在庭院等。

  他进屋,听见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哭声很响。

  往爸妈卧房走,推开门,还没出声,先看见爸妈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他们在谈论严重的事,品常不敢贸然进入。

  江太太抱着刚满月、不停啼哭的小儿子,边哄边跟老公说话。

  “我不赞成开刀,花在阿常身上的医药费太多了,况且医生说开刀也不保证成功,万一失败我们有办法照顾阿常吗?可能会瘫痪啊。到时候不只赔上医药费,还要照顾他一辈子。”

  “但是不早点开刀,万一肿瘤一直大下去,阿常可能会失明——”

  “早知道当初不该领养他——”

  “你怎么这么说?”

  “老公,我说的是实话啊,那时是以为不能怀孕才……”拍抚不停哭泣的小儿子,江太太无奈道:“要骂我狠心也无所谓,但是,我们年纪都大了还能拚几年?要留钱栽培阿福啊,花在阿常身上的医药费早就超过上百万了,上次去加拿大的医药费就多少?还有最近试的新药,一个月要两万,健保又不补助,这样下去不行吧?”她叹息。“我们是做小生意的,又不是多有钱的人,如果是亿万富翁我才不计较这些——”

  “不要说了,小心让阿常听到。”

  那时,品常悄悄退出书房,愣愣地走出客厅,走进庭院。

  汪。狗儿扑上小主人。舔着小主人湿漉漉的脸。小主人哭了,它努力舔干他的泪。

  江品常当时慌乱极了。

  爸爸说,他脑子里长了不好的东西,要吃很多药,希望它消失。但是,爸妈没说,他在这个家,也是不好的东西,他们也希望他消失吧?

  他假装没事,默默跟脑子里不好的东西相处。他变得沉默,默默希望变成这个家的好东西。

  江品常在知道真相后,一直那么努力。

  高中时,他打工,假日就在建材行帮忙,赚的钱都给爸妈。去建材行工作,跟老板到客户家中帮忙油漆、清运废弃物、搬运建材。做的都是粗工,手掌常磨破长茧。但他毫无怨言,他想,这是唯一能报答养父母的方式,他们不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是这个家的寄生者。他不要成为他们的负担,他要赚很多钱给爸妈。

  唯有如此,他在这个家,才能住得心安理得。

  不好的东西,只要有用,就有被留下来的必要,是不是?

  他跟弟弟也一直很好,只要做个好哥哥,虽然不是爸妈亲生儿子,但爸妈会因小弟的关系也疼爱他。每次家族旅游,他都体贴地拒绝参与,自愿留下来顾家。某年暑假,爸妈计划三天两夜的旅游,要去垦丁。他借口要打工,不参加,小弟竟因此发了很大的脾气,气到拒绝旅行。

  最后还是他设法安抚住弟弟。那次垦丁之旅,让品常意识到小弟有多爱他,他感动着,真心喜欢单纯的小弟。直到他离开那个家为止,品福都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亲兄弟。

  他对小弟好,跟小弟感情亲密。他不追问身世,假装不知道,以为这样,就能在这个家安然度日。没想到十九岁生日那天,妈妈到他房间,主动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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