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霏碧摇头。“我觉得那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脑筋一转,她接续道:“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广泽先生。”
祭广泽乜斜眼,审视她说话的表情——那抹纯真毫不矫情。“出类拔萃?”他说:“你觉得我出类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颔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诺夫、像魏尔仑……”
全都是有精神卫生方面问题的人。
祭广泽闭闭眼,海风吹袭他脑门,忽感无比清醒,什么气都没了。
“同等出类拔萃。”女奴的嗓音到了终点。
他睁开双眸,异常平声静气地说:“女奴,你的本领是扮猪吃老虎——”
“嗯?!”倪霏碧吓了一跳。“我们家不吃虎肉的,我外公姓虎、妈咪姓虎、舅舅叔公全姓虎,我们家不吃虎肉,就像姓熊的人不吃熊肉一样……你不信吗?”抓到他不以为意似的挑眉动作,她巨细靡遗地说得来劲。“我告诉你喔,别不相信,你一定要相信——三年前,我跟我的好朋友熊以蜜在吸血鬼的故乡游学,当地餐馆最著名的可可炖野熊肉,以蜜一口也不碰。所以,我真的不食虎肉。”啰哩啰唆地举证,摇头外加挥摇双手,摆足姿势作强调。
“没人要你吃虎肉。”这女奴是否太会闲扯、打太极,这还不叫扮猪吃老虎?丛林野兽家族的后代,原来还交了个“熊”朋友!祭广泽哈哈大笑起来,旋脚开步走。
“那要吃什么?”倪霏碧跟着他,往蓝灿灿的海水走。“你别再走了——”海水打湿她的sarong裙,再走要淹上肚脐、淹上心了。“我还没把钥匙还给你……”
像是要与她作对,祭广泽一跳,消失在涌来的浪头里。
“啊!”倪霏碧叫道:“祭广泽先生——”
潮退了,余下汩汩泡沫,像私语。
“祭广泽先生——”他真的消失了!倪霏碧提高嗓音继续呼喊:“祭广泽先生、祭广泽先生——我外公说,空腹游泳对身体不好。”要是他死了,她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会儿,像要回应她,男人跃出海面,冲破一层闪亮碎浪。
“祭广泽先生!”倪霏碧呼叫一声,快步踏浪前行,一面解项链,一面紧盯水中浮影。“你别走,你要走,顺便带了它,我才不用多跑一趟高原——”她得劝他回高原。那里有更多人关注他、默默护卫他。千万别让他疯狂死在这海中。
上天应许了她的想望。
祭广泽哗地自水中站起,就在倪霏碧前方三公尺处,逐渐靠近她。“你这女奴打算不上高原服侍主子?”吃了海水的嗓音沙沙的,他啐了一口,径自走上滩岸。
倪霏碧仍是跟着他,亦步亦趋。“你要回去了吗?钥匙——”
祭广泽猝然停脚。倪霏碧走太急,离他太近,差点撞上他的背,她反射地伸手一抵。他转过身,硬邦邦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只要欢天喜地上高原相亲见男人?你以为你是谁?”
前不久大笑着,这一瞬居然额际张脉、脸胀红。倪霏碧眨眸,手一寸一寸松开尚未解下的钥匙,仰起小脸对着祭广泽。“你说我是女奴。”心平气和地顺他的意,要不,她怕他会爆血管中风。“祭先生要不要用餐?”肚子饿容易暴躁、情绪不稳定,她认为他最好不要太用力讲话。“我今天做了倪家芦笋汤、松露炖饭、香瓜优格红花菜豆甜点……”于是她一直讲,以表诚恳。
“肉呢?”那张怒色烈烈的脸庞乍然吐出平静。
倪霏碧一诧。“你想吃牛排吗?”
“肥肝牛排,用肝慕斯应付,你就死定了。”仍然是平静的语调,应该是饿昏了,他的步伐有点颠浮。
倪霏碧跑到他前面,回身配合他的速度倒退走。“那个也是蓝血娘?”指着他衣摆没被海水浸掉的大片红渍。
“是某个处女的落红。”祭广泽使坏使恶地答。
“喔。”她也平常、平和地应声,转过身,不再惹肚子饿的男人。
外公说得对——肚子饿的男人,是不讲理的野兽。
祭广泽进倪霏碧家,一派嚣张态度,彷佛他才是屋主。
地毯上,丢着他脱下来的湿衣服,从玄关到楼梯间拱门,裤子、鞋子、皮带。倪霏碧一件一件捡,耳朵听见他在命令——
“备水。”
“喔。”倪霏碧抬眸,看着快要赤裸的他上她家二楼。
他要在她家洗澡!而且,他对她家似乎很熟,不用她带路,目标明确,走到二楼后露台那个可以观赏菜园湾内陆青色丘陵与部分码头风光的石砌按摩池。
“香槟。”他踏上三层踩脚阶,定住,再下一个命令后,脱掉内裤乱扔。
倪霏碧美眸圆瞠,双手一松,一路捡起的男人衬衫、长裤、皮带、鞋子撒归于铺木地板,她忙着接那飞来物体。
“好像泥巴……”接住了,下意识的呢喃冒出口,不知是不是嫌恶。
“怪东西。”祭广泽沈眸紧睇倪霏碧的一举一动,低低哼嗤。
听闻声响,倪霏碧抬头,瞧见祭广泽站在池边,正拉莲蓬头净身中。“还没放热水呢!”她随便捏拧手中物几下,学他一把抛开,啪啪啪登阶,绕向角落岩山造景,摸一个开关,山壁喷烟,水瀑洸洸泻进池中。
池底、池周也在冒水,不一样温度的水。这水接自农场内陆冷泉和海边暖泉,很清澈。祭家海岛有好几处泉源,他偏好高原下的这一处。
水雾晕蒙,忽聚忽散,女奴的脸庞一下娇稚、一下成熟,像是两名不同女性。不,她们是相同的,一样流野兽家族的血液,大胆程度没有上限……
“要不要一起泡?”坐进池中,祭广泽发出懒沈的嗓音,视线直瞅倚畔试水温的倪霏碧。
她凝眄他,眼神流转——在他脸上身上流转——撩水的柔荑几乎触着他的身体。“一起泡吗……”眨颤鬈翘的睫毛,诱惑似的有意,其实真是无意。
在他看来,她是不懂害羞的生物。必然如此、理该如此,她的父亲是画家,她从小在她父亲的画室看多走来走去、进进出出的人体模特儿,早对赤裸这事没感觉。
“可以吗?”这一问,更像诱惑,慢柔柔,往下说:“可是我是女奴——”
“古罗马时代开始,陪主人洗澡是女奴应尽的义务。”祭广泽像个帝王般地说。
“喔。”倪霏碧应道,站起身,双手往腰侧解着sarong裙的漂亮红结。
她弯着纤颈,发绺微掩那教人看不清的美丽侧脸,这时,令人幻觉——误认——般的羞涩显出来了。
祭广泽嘲讽地扯扯唇。“动作快——”
“啊!”倪霏碧低叫,看向他。“我还没帮你准备香槟呢……”说着,便跑下三层踩脚阶。
祭广泽看着那溜进屋的纤影,嘴角弧纹算计似地扩大。“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女奴——”
倪霏碧确实没让祭广泽等到水枯石烂。当她再次出现,岩山如然流着泉水,石砌按摩池依旧冒烟滚泡,他舒服得都睡着了。她站在岸畔看着他。他眼皮跳动一下,张开了,睡得很浅。
“我外公说,创作者连睡觉脑子也不能休息。”她把装香槟的船型托盘放置水面,随水流轻盈漂往他。“你辛苦了,祭广泽先生——”接着,把放着干净衣裤和浴巾的篮子,摆在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