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千臾不晓得的是,夜半血龟泣扰阿寿不得安宁,她一大清早掀盖放龟,省得它鬼哭神号。
哪知血龟一爬出了水缸,四足落地竟成浑身赤裸的女娃,哭肿双眼,脸蛋红通通的,
看她模样还挺讨喜的,阿寿也没想她是血龟变的妖怪,便留下做伴,给了她几件较小的衣服将就着穿,免得赤身裸体,惹来闲话。
“那她……”
看一眼八、九岁左右的童颜,他神色不变的说:“就留看吧!反正不缺她一双筷子,你喜欢就当小丫头使唤。”
陌千臾一如往常的惯着她,即使百年难得一见的血龟被放走,他脸上也没有一丝责怪,只有浓浓的笑意和宠溺。
“我不当小丫头,我叫红红,我是一只一一”灵龟。
红红话才说到一半,浅浅的女声打断她。
“红红,我帮你绑辫子,发髻松松垮垮的容易掉,”当人要有当人的样子,打理外表是第一步。
明眸轻轻一溜,红红扁着嘴,乖巧地走近,让巧手的阿寿将发髻松开,编成两条粗黑辫子。
和别人不一样是阿寿对自身的认知,打从恢复神智以来,她就能看见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有时是山魈,有时是精魅。
事实上她不仅看得到,还能与之交谈,虽然不算是深交,他们偶尔会过来探看一二,好奇她的与众不同,
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包括对她关怀备至的陌千臾,因为说了也没人相信,怪力乱神向来被视为无稽之谈。
另一方面,西村村长的女儿爱慕陌千臾多时,一心想嫁他为妻,因此看貌若美仙的阿寿不顺眼,只要陌千臾不在便上门冷嘲热讽两句。
所以生性凉薄的阿寿也学到一句,人言可畏,就算她行得正、坐得端,还是难挡悠悠众口。
“寿姊姊,你煮了什么?我好饿,可以吃下一头牛了。”闻到香味就更饿了。
点墨的“吃下一头牛”是夸大之词,可红红一听却吓白小脸。连牛都吃得下,她一只小小的血龟不就让他一口吞了?
她又惊又惧的瞪大眼,死活都要赖在阿寿坏里,寸步不离。
“我弄了香煎豆腐、炒素什锦、翡翠雪笋、麻婆茄子和松蕈(xùn)饭,汤是芙蓉百合汤。”她满有煮菜天分,居然煮得出这些菜肴,
阿寿自己也不明白,感觉上她似乎从未下过厨,细嫩的掌心跟那些长年操持家务的大娘更是完全不同,可菜一下锅,双手自然而然动了起采,翻翻炒炒,信手拈来,便是一道好菜。
她常匪夷所思,一手好厨艺打哪来的,不会做菜却像掌了二十几年的厨,盐下多少,酱油几许,分寸都拿捏得丝毫不差,
“听得我口水快要流出来…… 呃,不对,好像全是素菜,没肉吗?”他还在发育,无肉长不结实欸,
“吃素清肠胃,油腻吃多总是不好,素菜清淡以养脾性。”少杀生,多积福。
“嘎?! ”点墨错愕。
阿寿和红红把煮好的菜端上桌,当真不掺一点肉末,从汤到米饭都是素的,看得无肉不欢的点墨满脸菜色。
陌千臾倒是不以为意,盛了一碗饭便坐下来吃,豆腐、茄子吃得津津有味,嫩笋一片又一片,舀起汤一喝,直赞鲜美,
他对饮食向来不挑剔,比起自己煮的饭菜,这已是珍馐(xiū)佳肴,更何况还是心上人煮的,吃在嘴里更香甜,每一口都是得来不易的心意,
“阿寿,明天我有空,带你进城做几件新衣,顺便买些存粮,家里的食物快吃完了吧?”他想宠她。
公子,你说反了吧!是先买存粮,有闲余时间再去逛衣铺。点墨在心里嘀咕,骨碌碌的眼珠在两人身上溜来溜去,
“还能穿,犯不着添购新衣。”衣服对她而言,意在蔽体,新旧差异不大。
陌千臾眼泛笑波地握了握她小手。
“我想宠你,你就顺着我一回。”
一听公子过于温柔的语气,点墨一口汤差点喷出。
“我……嗯,随你。”她脸颊微红,似想起什么而不自在。
瞧见她娇羞的面容,他心下一动,眉眼愉悦上扬,温润笑意始终不散。
第4章(2)
桐县不算大县,和繁华热闹的长安一比,简直是小门小户,寒怆得很。没有大摇大摆的官员通行,也少了流油的富商,穿金戴银地招摇过市。
不过不在天子脚下,一些见不得光的水货倒是不少,每隔七天一次的市集,琳琅满目的货物任君挑选。
波斯的地毯、匈奴的弯刀、贺兰山的羊毛…… 种类多到不可胜数,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满街的大唐衣物中还掺杂着胡人的兽皮衣,毛绒绒的免毛和虎皮十分显眼,当中走动的外邦人,蓝眼睛高鼻子,杂乱的金发像没梳好的狗毛。
在一群赶集的摊贩中,也有几个醒目的焦点,一身儒白衣袍的俊雅男子笑得清雅,不忘护着身侧的娇妍女子,不时低头与之谈笑,为她遮阳拭汗。
在两人身后是对吸睛的金童玉女,少年略高,唇红齿白,还算秀逸的脸庞透着早熟的神采,女娃眼大脸小,肤白肉细,活脱脱是个粉雕玉琢的人儿。
只是前方那对有说有笑,神色惬意而欢快,看得出是郎有情妹有意的小俩口。
但后头那两个却是臭着脸,好像跟谁闹别扭似的冤家,互不理睬也不讲话。
“阿寿,这只玉镯看起来很衬你的肤色,你来试戴看看。”陌千臾不由分说地将一只玉镯套入细滑皓腕。
玉质沁凉,她举腕一瞧,
“颜色淡了些,偏绿。”
“你不中意?”他大有她一点头,他便换上更贵重玉器的豪迈。
“不是不中意,而是我没有配戴饰品的习惯,总觉得重得很。”打扮简单轻便就好,她不爱好时下女子穿戴的珠钗宝玉,陌千臾斜看一眼她垂挂胸前的寿字玉坠,笑得僵柔。
“留着,改天我替你买个盒子,把我送你的小东西全往里搁,当作嫁妆。”
“嫁妆?”她脸一红,不太能接受他过于露骨的暗示。
对于男女情事,她是一知半解,不知道喜欢究竟是什么,却不排斥陌大哥的亲近,他身上有股令人安心的宁和。
在山里的那三天,他一直对她很好,哄着她吃药,替她换药,有水她先喝,有东西她先食,当她是宝的呵护着,不让她有半丝不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虽然她不明白心里热热暖暖的感受是什么,但他以她为重的心意她感受到了,也不抗拒,他对她的好始终在心底煨着。
“哪天嫁给我了,你就不用费心添妆置物。”他有意逗弄,低下头,唇瓣不经意滑过她耳根。
阿寿倒抽了口气,抬眸一嗔。
“你……你正经点,这儿人多,你别胡来,”
他故作不解的眨眼。
“我做了什么,你耳根红得像血珠。”
“哪来的伪君子,根本是表里不一,你的儒雅敦厚全是装出来的。”她羞燥的捂着耳朵不让人瞧。
陌千臾呵呵笑地拉下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你是情难自持。”
“越说越离谱,明明以前总三句不离名节,如今却没个正经,我…… 我看人画糖,不随你疯言疯语,”她满脸困菩,藉词闪避他的调戏。
黄澄澄的糖丝一牵,画出个戴花的小姑娘,身穿红衫碧罗裙,手上拿着一枝荷花,红红的胭脂笑出姻缘来。
本来是凑个热闹的阿寿看到老人的好手艺,不免着迷的驻足,看他用长出老茧的手牵画出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