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年纪尚小,不沾酒。”元胤昀挡掉了夜明珠给明冬青斟酒的动作。明冬青鼓着脸瞪他。
“我偏要喝。”他可以喝美女倒的酒,怎地她就不行?
元胤昀夹起一块让人提前送上来的拔丝地瓜,沾了凉水,也不把众目睽睽当一回事,喂到她嘴边,嗜甜的明冬青有再多不满,还是张口吃下了。
糖衣冷却后微脆,入口粘甜,这道甜食有点腻,元胤昀一向不喜欢,但带着小家伙上馆子时总会点上一盘。
怎有人用缠人的甜,去包里那种老实憨软却又可爱无比的滋味呢?教人连吃进口里都感受到那股如胶似漆,短时间里,明冬青还真无法开口说话。
这家伙真诈!她脸颊鼓鼓地嚼啊嚼,继续用哀怨的眼神瞪他。
许老板父女脸上均是不自在的尴尬神色,夜明珠只是静静看着,开口道:“元大当家对令弟极为宠爱。”
“小鬼嫌家里闷,只好带她出来晃晃。”元胤昀喝口茶,眼里全无一般男人与夜明珠共处一室时的迷恋与贪婪,大部分的心思都在明冬青身上,只要小家伙埋头猛吃饭,他的脸上就全是藏不住的笑意,一会儿拾起她脸上的饭粒,一会儿替她夹菜,好像怕谁亏待她似的。
“外面的花花世界总是吸引人,不过这年纪的孩子叛逆,不绑着他说不准他还不爱出门呢!”
“夜姑娘家中也有弟妹?”也许是他的错觉,元胤昀总觉夜明珠语气里对他有些责惫或不满。
夜明珠淡笑,“元老板您真爱说笑,身在青楼,千夜坊里的姊妹就是我的家人。”
明冬青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面上微笑、眼里却已无笑意的夜明珠。
“你跟亲人分散了吗?”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懂,明冬青直接地问出心里的疑问。
夜明珠看着她的神情,比看着这桌上另外两个大老爷都专注,她笑了笑,“当年战乱,多少人不是骨肉离散呢?如今能够安身立命,已经是大幸。”
明冬青小脸一黯,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戳着碗里的饭,她低头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你不想找他们吗?”
夜明珠身躯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长年送往迎来所磨练出来的伪装有一瞬间动摇,却仍是很快地恢复了泰然处之的微笑,只是这回笑意里的温柔更多了些?
“若是能知道他们安好,就算无法相认,明珠这辈子也再无遗憾。”
许老板叹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开始说些同情话语。夜明珠一转眼又恢复让人难辩真假、应对恩客的微笑,面上说着感谢的应酬话,其实还是她这些年来欢场所学来的那一套,只是她一向学得比别人都好罢了。
明冬青低下头,从来都护得密实的脆弱记忆被撞开了一角,心湖再难平静。
“我吃饱了。”她闷闷地起身,“我想去甲板上看看。”
元胤昀眼色深沉,担心她心里难过,示意乌鸦跟着照看她的安全。
男人继续谈生意、谈时事,夜明珠身为青楼女子,向来都能插上那么一两句,绝不过分夸耀自己的聪明,但能让男人不觉无趣,只是这回她应答的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前些时候,听说元老板会经过雁城,本想邀您吃个饭,想不到……”许老板拍着大腿叹气。
元胤昀心里暗自庆幸,虽然顺道在雁城吃顿饭不见得比他们饶远路来得耗时间,不过免不了又是一阵盛情难却、让人吃不消的美意。
“上个月雁城封城,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明珠低头吃下一块干贝,长长的睫毛轻易掩去眼里一闪即逝的异彩。
“消息大概还没传到麒麟城,不过我看也快了,凶手还没抓到,死的是皇亲国戚,我看帝都马上就会发出通缉令,到时啊,又要人心惶惶啰!”
“皇亲国戚?”
许老板压低嗓音道:“是个王爷呢!”他顿了顿,“我想起来了,一年前元老板到雁城来时,太守大人设宴,当时庆王爷也在。”
虽然贵族与平民不同桌,不过还是见过面的。
“这事恐怕难善了。”庆王爷是皇族司徒氏的一支血脉,难怪会闹到需要封城了。
夜明珠伸手揉了揉鬓角,一脸不适,许老板立刻憨态地探问。
“我到外头透透气便成。”夜明珠轻笑,接着没让伺候她的小婢跟着,一个人上了甲板。
“风大着呢,小公子怎不加件衣裳。”夜明珠经过乌鸦面前,仿佛故意说给谁听似地,然后来到趴在船边闷闷地盯着湖水的明冬青身旁。
明冬青转头,“你也吃饱了吗?”桌上那么多好菜,不吃饱真可惜。
夜明珠看着她小丫头似的天真神情,微笑不语。入内取了两件短襦又回到甲板的乌鸦走了过来,拿给她们的同时,虽然面无表情,但瞥向夜明珠的神情里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怪异与深思。
夜明珠装作不解,笑着道谢,接过短襦时却先替明冬青穿上,反正青楼女子伺候男人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
“小公子今年贵庚呢?”她像闲话家常一般地道。
“十三,入冬就十四了。”她有些洋洋得意。十三岁可以嫁人了,虽然某人一直没动作,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气馁。
“你是冬天生的啊?”夜明珠像喃喃自语,又像叹息。
“对啊,姊姊你呢?”女孩儿家真好,香香的,讲话柔柔的,就算漫无边际、没头没脑地聊些琐事儿也好,她好希望有个年纪相仿的女伴。
夜明珠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见,像沉浸在某些情绪之中,神色平静如昔,只有眸中闪烁着外人无以名状的光芒,半晌才转向湖面,淡淡地道:“我是秋天生的,刚过完生辰呢!”
“是什么时候啊?有吃寿面吗?”讲到吃,明冬青忍不住又一副要滴出口水来的镜样。
夜明珠笑看着身旁尽说傻话、一点也没有即将成年模样的假小子,“你兄长疼你吗?”她在她这年纪时,已经从地狱里走过一遭,在绝望与莫大的痛苦中咬牙活了下来,代价是她的灵魂,她从此不再天真烂漫,每一句话、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为了达到目的,都是算计过的。
明冬青鼓起脸颊,“他坏死了!每次都自己出门逍遥快活,把我丢在家里头,这次好不容易出来,还不准我骑马,不准我落单,不准这、不准那……”
夜明珠只是笑看着胡冬青的叨念,“他都把你锁在家里吗?”
“也没有啦,我常常出门啊,不过他一定要叫人盯着我就对了,还有,”明冬青忽然用力拍着栏杆,“他竟然不准我去青楼,你说过不过分?”
夜明珠差点忍俊不住,“你为什么想逛青楼?”
“听说男人都爱去那种地方。”
夜明珠身在欢场,多少听过那些商贾聊起元胤昀,听说他对女人没兴趣,和人应酬更不喜欢约在风月场所。如今看来,不喜流连青楼也许是真,但对女人没兴趣倒不一定了。这样她就放心了。
“可你不是男人啊!”
明冬青瞪大眼看着依然一脸微笑的夜明珠,她的笑和方才在船舱里有些不同,明冬青说不上来,只觉花魁姑娘原来这般平易近人啊!
“天底下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真假怎会分不出?”夜明珠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道:“你想不想知道怎么让男人更在意你,甚至在意到恨不得立刻把你娶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