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客栈老板娘忍无可忍地将手里的册子大力朝桌上一拍,皱着两道弯弯的柳眉,火大地瞪着正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一个文弱男青年。
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身边搁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及一张古琴,正垂着脑袋,对老板娘的碎碎念洗耳恭听。
他脸上的皮肤十分白晳,与时下年轻人的黝黑健壮不同,泛着不自然的惨白,听说是小时候家里穷,吃得少身体差导致贫血的缘故。
长相也普通,属于放在人堆里回头就找不着了的大众脸。唯一令人印像深刻的是他很瘦,骨骼纤细得就像个女人家,彷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了,镇上的少年郎几乎没有比他更瘦的了,连月家医馆的瘦子细仔跟他站在一起,也能衬托出几分罕见的壮实出来。
那拢在袖子里的两条细瘦胳膊和做了不少吃力不讨好的苦工而愈来愈粗糙的双手,因为老板娘的怒火,越发紧张地扭到一处。
“我说海……海……”老板娘瞪了他半天,突然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咳……海、海华。”青年人咽了咽口水,十分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老板娘。
“对,海华!”老板娘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我说你呀,到底要怎么着?从去年来镇上,到现在也有半年了,怎么还是一事无成?啥都做不了?”
“对、对不起。”名叫海华的年轻人更加小心翼翼地道着歉。
“道歉有用的话,你就不用在这里听我念了,一个月做一份工,你还真是开了乌龙镇的先河,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有这大能耐!”
“谢、谢谢。”海华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还诚心诚意地致谢。
老板娘一时语塞,半天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虽然元小子的宝贝媳妇儿,当初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但好歹人家是个水灵灵的漂亮女人,大不了嫁人就有男人养着,你呢?你一个大男人,不好好工作,以后还指望着娶媳妇吗?”
“不、不敢。”海华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什么不敢?我看是不能吧?”老板娘遇上这秀才似的小伙子,就如同兵遇上秀才,没道礼也要讲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今儿个把话说清楚了!”
第1章(2)
这海华去年才到了乌龙镇,来时上镇居委会曲账房那里登了记,顺利进得镇来,可惜半年过去了,他仍然高居失业率榜首的无业游民一个。
若说他真是游手好闲也就罢了,偏偏此人十分努力,做任何事情都是兢兢业业,态度好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可惜,他又偏偏不是做事的料,凡事并非你情他就一定会愿,还要有一点点的天份和运气。
若说他出生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偏偏此人好像受过不少苦,若多了也就不怕苦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来的怯懦总让人不忍心埋怨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比大周朝皇孙元媵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像是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公子哥。
不能怨、也不能用,那就只能成为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烫手山芋了!
唉!这下就连老板娘也开始替他深深地担忧起来。
不养闲人的乌龙镇,对鸡鸣狗盗的江湖人有法子,对好吃懒做的汉子有法子,对不学无数的少年有法子,可就是对这啥都不会干的老实人,一点法子都没有!
这海华,将来还能不能在乌龙镇混下去,也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我、我会很努力地……”海华扭着手,越绞越紧,“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好,现在曲账房那边排列出有几家你还没去染指……不,是没去上工的店铺名单,我念念,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老板娘只好拿起桌上另一本册子。
“呃,好的。”
“鸣凤绣庄缺绣工数名,你会不会绣花?”
“不会。”海华皱着眉,“我是男的呀!”男人应该不会绣花儿吧?
“男的也能绣嘛,瞧瞧人家田婆婆的儿子,一手好活计使得那叫一个赞!没听过“谁说男子不如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有这份自信呀!”老板娘边鼓励边问道:“那盘古酒坊呢?盈师傅可是咱们镇上的镇花呀,人水得很哦,你就不想去追求一下?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不用了,我、我对酒精过敏。”海华心虚地直摇手。听说那盈师傅美是够美,就是冷得像块冰,手脚生过冻疮者切勿近距离接触。
“那,我再看看,别处都不缺人手了,只有……”老板娘看着名单,脸色一变,“如意客栈?”呃?愁眉不展的海华愕然地抬起头,呆望着一脸诧异的老板娘。
“富公公、贵嬷嬷!”老板娘大叫两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向册子,生怕自己看错了,“有没有搞错,我这里哪里缺人手了?”
一早听说海华又失业了,她就求佛拜神地希望这老实疙瘩千万别上自己的客栈来,店里的客人本来就不多,不够他得罪的;店里的杯子盘子太贵,不够他打破的;店里的帐一向是她亲力亲为在管,就不用劳烦人家了。
可是,这到底是谁给报到曲账房那边去的?
“来呐!”富公公和贵嬷嬷一路吆喝着过来。
“先喝杯顶级乌龙茶润润嗓子。”富公公殷勤地将茶碗搁在桌上。
“要不要享受一下太氏按摩?”贵嬷嬷摩拳擦掌,讨好地询问。
“先等等!是不是你们俩把咱们这儿缺人手的事报到曲账房那的?”老板娘扬扬手里的册子给两人看。
“打咱们这的小妹和小二成了亲,两人请婚假前往马家镇渡蜜月去了,咱们这客栈就缺人手,所以碰巧那天曲账房来问,我就跟他提了下这事儿,没想到他还真放在心上了,”富公公笑逐颜开地邀功请赏:“您瞧可不是何家的姑娘嫁郑家!”
“什么意思?”贵嬷嬷不解地问。
“郑何氏,正合适呀!”老板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抬抬下颔,无言地示意两人看向海华。
“他?”富公公翘起兰花指,大惊失色地指着海华。
“正是,曲账房物色的人。”
“要是他,那可就成『麻布袋做龙袍』啦!”富公公两手一拍,愁得直跺脚。
“又是什么意思呀?”费嬷嬷不耻下问。
“不是这块料呗。”显然连富公公也看不上这人见人怕的海华。
听到费嬷嬷忍不住卟哧一声笑出声,海华的头低得更深了。
“你也别难过,不如先说说看,你有什么才艺?”老板娘朝“富贵二人”暗中使眼色,买卖不***情在,也别太伤人家心才是。
“我、我会弹琴……”海华声如蚊蚋,细细的手指揪紧包裹着古琴的布料。
弹琴?“还会唱歌……”唱歌?
“嗯……跳舞也会……”跳舞?
三人面面相觑,弹琴唱歌跳舞?感情这海华在戏班子里混过,问题是乌龙镇还没有成立戏班子呀!
“这倒难办了!”老板娘这会子连头都大了,“连安记茶楼也只要说书的茶博士,也不要会弹琴唱歌跳舞的呀!”那怎么办?难不成要这年轻人在乌龙镇失业到活活饿死?
正在这时,有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自客栈门口传来:“既如此,何不到我那里试试?”老天爷、福音、圣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来了!
老板娘满脸带笑,瞅着那倚在客栈门口,显然已经看这出好戏看了好大一会子的男“观音”,伸手拂拂打着补丁的白色长衫,才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