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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看不见,但他听得见声音,也知道他们是谁。

  这些人,在她生前不曾说过她的好话;现在人都死了,还要在她身后说她坏话。他实是无法容忍!

  华神父放下手中圣经,温和的眼绅逐一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陆静深身上,微一点头后,道:“陆先生,你有任何疑问吗?”

  陆静深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一声略带清冷的笑声。

  “抱歉,我迟到了。”

  一名年轻女子红衣艳裳,从教堂入口处徐徐走进,高跟鞋轻巧的脚步声“可咑可咑”响,如海浪自远而近拍向岸边,最后停靠在他身旁。

  他身体微僵,众人随之而来的耳语也如海浪将他淹没。

  “这是谁啊?”

  “穿着红衣服参加葬礼,也未免太张扬了吧!”

  “她怎么坐在静深的身边?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仅众人质疑,就连陆静深自己脸色也不好看。特别是当女子靠近他时,一股俗艳的香氛扑鼻而来——是他一贯讨厌的人工香水味。

  捕捉到耳语中的关链字句,他拧起眉。

  “你穿红色衣服?”难道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

  宁海没回答,只是低头调整了一下胸口上特地以胸针别起的栀子花。为了找这朵不对时的栀子,她差一点赶不上葬礼。幸好最后在一间温室里找到了。

  “堂哥,这位小姐是谁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跑过来询问了。

  陆静深听出这声音属于他的堂弟陆云开。

  不想在众人面前回答身边女子是他新婚妻子。再者,他耿耿于怀的是——

  “怎么迟到了?”他问。

  明明,她比他早出门,理应比他更早到葬礼会场来才是。没想到,这种肃穆的场合,她竟然迟到了!甚至还穿着不合宜的红衣裳!

  等了好半晌,才听见宁海低低回答了声:

  “没办法,我没有红色的衣服,早上商店没开,整整跑了两条街才买到……”还不小心打翻一瓶香水,却也来不及换了。

  她声音虽低,早早竖起耳朵的杜家人、陆家人却清楚听见了,众人纷纷抽了一口气,议论声又起——

  “好个不知轻重的丫头!”这话是长辈们说的了。

  陆静深本来也有点恼怒,听见长辈不满的言词时,却冷哼了声,心想:宁海这女人固然无礼,你们这些人又文质彬彬到哪儿去?在葬礼上拼命说已逝者的坏话,难道就是知轻重了?

  没理会周遭骚动,宁海还在调整她别在衣襟上的栀子花。

  “噢!”一个不小心让别针戳了一下,她低嘶一声,看着指尖凝出一颗血珠子。“给我一张面纸。”

  “什么?”陆静深愣了愣。

  “给我一张面纸,我被别针戳到了。”她说。

  陆静深脸上表情十分难看,他双手紧紧按在膝上,咬着牙道:

  “你安静坐好。”

  见他不拿出面纸,宁海只好另外想办法。

  “不然,你手帕借我吧。”将他西装口袋里折叠成剑形的白色手帕掏出来,压住自己流血的手指。“只是可惜了……会弄脏这条手帕。”说归说,还是照样往伤口压下去。

  饶是修养再好的人,也禁不起宁海在葬礼上表现出这样大剌剌的言行举止,更何况在场众人多是讲究门面的名门高户,怎可能容忍宁海脱轨的行径。

  就连曾为她主持婚礼的华神父也忍不住对她皱了皱眉。

  陆静深一脸不高兴不说,少数出席葬礼的几名家族长辈更是看不下去。

  一名陆姓长辈站起来说道:“静深,这位小姐是你朋友吗?如果葬礼还要进行,是不是请她离开?”

  这人习惯发号施令,完全没想到自己说这话恰不恰当。

  陆杜两家虽是姻亲,但杜玛莉与陆家的关连,也不过只在她的长姊是陆家长媳这一点关系而已。

  今天这场葬礼,杜家稍有分量的长辈几乎无人到场,只派了几个小辈出席,想来杜家对这家族里的黑羊,已是漠然到了极点……

  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一个姓陆的来为杜家出头。

  陆静深的母亲与杜玛莉是亲姊妹,他身为杜玛莉的外甥,理所当然成为这仪式中的死者亲属代表。

  也因此,他坐在家属席中,负起为杜玛莉送终的责任。

  当陆正荀说了那句越俎代庖的话时,陆静深没能看见身边女子唇边噙起一抹嘲讽,他强忍着失去姨母的伤恸,冷淡道:

  “二叔,这位小姐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命令她离开。”

  说完这句话后,他也不多作解释。

  他与宁海的婚姻在姨母坚持下,不仅有了公开仪式,也已经在户政事务所完成登记——姨母这几年虽然旅居国外,但对国内婚姻已改采登记制的事情倒是知之甚详,让他丝毫没有退路。

  如今宁海已是他合法的妻子,他顶多只能视她为无物,却不能在今天这种场合命令她滚蛋。

  过去两个月来,他们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他镇日闭锁在自己卧房里,假装她不存在。宁海倒也安分,没有试图打扰他的平静,他的生活基本上和以前——失明以来——几乎没有两样。

  由于漠不关心,尽管晓得她住在自己的屋子里,偶尔也会听见她与佣人轻声交谈,但那于他既然毫无意义,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关心她住进他屋里后都在做些什么;他甚至不晓得她住在哪一间客房。

  “你这是什么话?”陆正荀蹙着一对已经略略转灰的浓眉道:“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如果是你的朋友也就算了,既然不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你让她过来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撵出去,省得丢人现眼!”

  由于先前宁海一进教堂就直接坐在陆静深身旁,还交谈过几句,显然两人不是完全不相识,因此众人默默地认定了陆静深是认识这名红衣女郎的。

  面对众人的质问,陆静深只是冷哼一声,不应也不答,这态度颇惹恼在场的长辈。

  “你真是变了!”陆正荀道。

  这句话将陆静深不逊的表现归诸在他车祸失明后的一连串改变。

  没失明以前,陆静深恪礼守分,从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失明后却一改从前的谦逊,态度转变得冷漠无礼不说,甚至还常有一些极端的表现,如今的他就彷佛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开来,伤人又伤己。

  对此,众人又是一番碎语……

  车祸、脑伤、情变、打击、性情遽变……诸如此类的字眼如满天细雨纷然落下,纠缠得人心烦躁。

  一时间,小教堂里充斥着对死者、对陆静深,以及对不知名红衣女郎的议论。

  忽地,一个叹息声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陆静深感觉到身旁的女子突然站起身,高跟鞋“可咑可咑”的,吸引了众人的注目。

  他来不及捉住她,猛地跟着站起,却不知她身往何处去。

  半晌,听见她鞋跟声停在姨母停灵的地方。

  第2章(2)

  突然出现的乐声,惊吓了在场所有人。

  只见宁海拿出手机播放披头四的乐曲<Let it be>,同时自顾自地在布满鲜花的棺材旁跳起了舞。

  此情此景,令众人傻了眼!

  她疯了吗?

  陆静深因看不到宁海做了什么,这教堂的空间布置他不熟悉,不愿意难堪地跌跌撞撞,只好勉强自己站在原地,强自忍耐、强自镇定地听着众人转述她疯狂的行径。

  混乱中,不只一人又惊又怒地喊:“这女人在做什么啊?谁快来把她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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