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下来,谭杰诺脑袋有点晕呼呼的,不知道是先前头皮挫伤流血过多的缘故,还是宁海结了婚的事实所造成的。
“你知道吗?我原本想找个机会告白的。”站在通关区外头,谭杰诺声音闷闷地说。
宁海瞟他一眼。“我跟你同事四、五年了,从没听说过你对我有意思。”
“那是因为你向来都表现得很独立,好像不需要男人那样,面对心灵如此强悍的女性,我实在说不出想照顾你一辈子那种话。”如今终于将蕴藏多年的心情说出,却有种荒谬的感觉。
宁海声音顿时一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心头堵闷堵闷的,谭杰诺一边扫视着新一批入关的旅客,找寻有无东方面孔,一边随口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宁海正专心地在人群中找寻陆静深的身影,没听清楚。
“你丈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旅客逐渐减少,确定其中没有陆静深之后,宁海才回答:“他有点孩子气。”刚结婚时,他常跟她赌气,像个人孩子似的。
“就这样?”谭杰诺再问。
“他还有点不讲理。”为了跟她赌气,陆静深常故意唱反调。殊不知他愈是爱唱反调,就愈是可爱。
“还有呢?”谭杰诺愈听,心里愈是疑惑。
“他很骄傲。”宁海毫不思索地形容。即使被压在床上受尽一切凌辱,也宁死不屈从,由此得证,陆静深是个骄傲的男人无误。
“还有别的吗?”
宁海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一脸认真的谭杰诺,困惑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问那么多!”
谭杰诺不服输地道:“一个孩子气、不讲理又骄傲的男人,这种人你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宁海一怔,皱起了眉。“我又没说他只是一个孩子气、不讲理又骄傲的男人。”陆静深没这么差劲。
“你说他孩子气,你说他不讲理。你还说他很骄傲。”谭杰诺自忖他应该没耳误。
“他是孩子气,他是不讲理,他是很骄傲没错。”叹了一口气,宁海坦承:“可是他是大男人撒娇式的那种可爱的孩子气;他偶尔不讲理都是因为我挑衅在先,他不肯服输才蛮不讲理而他的骄傲是打小养成、根生柢固的胎性,没有那份骄傲,他也就不是他了。”
就连坦承爱她时,他依然表现得那么高高在上,仿佛能够得到他的爱,她应该要喜极而泣,求之不得、唯恐失之那样的谢主隆恩。
于是谭杰诺困惑了。“原来你对他这么了解,看来也不是没有感情,那你为何要离开他,海儿?”
是啊,为什么要转身离开?这问题不正是连日来她心头上最大的一根刺吗?陆静深爱她,她何尝不……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离开?
宁海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回答:“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爱我哪一点。”
是了,她对他那么坏、那么恶劣,还时常压榨、欺凌他,起初他明明是憎恨她的。她不知道这男人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居然把仇人当爱人,会不会哪一天他神经又突然转正,哈哈大笑说他不过是开玩笑,或者一时脑袋当机?
闻言,谭杰诺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宁海。“为什么不?你身材那么好——”胸是胸、腰是腰、腿又长……
“叩”的一声,宁海赏他一枚爆栗。
谭杰诺捣着头。“喂,我是伤患耶。再说,我也没说错——”
“如果只要身材好的话,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下就全都会爱上充气娃娃?”宁海不满地道。
“身材只是其中一项要件,当然还有别的理由。”谭杰诺理智地分析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诸多原因。“比如说,温柔的性格——”瞟丁宁海一眼,唔,这一点她似乎没有。她很呛。“如果没有温柔的性格,那么或许会有嗲死人的娃娃音。”不过宁海说话字正腔圆,顶多是感冒时有点鼻音。
“好身材、温柔的性格,以及娃娃音?”宁海归纳后道。
发现宁海一脸狐疑,谭杰诺赶紧又道:“当然也不可能每个女人都有娃娃音,最基本最基本,一个男人之所以会爱上一个女人,是因为这个女人有能力让他快乐、让他伤心,动心的契机还是得看两个人之问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许,他只是单纯地爱上她而已。”
听罢,宁海缓缓转过头去,看着旅客逐渐变少的机场大厅,喃喃道:“所以我才不相信爱情。”
爱情于她太过虚妄。好身材也好,一瞬间的动心也罢,都是不见得长久的物事。终归一句,她原来只是不相信永远罢了。就连玛莉跟她的收养关系也是有期限的,不是吗?尽管她爱玛莉,但她们仍然只当了四年的家人。
突然间,宁海有感而发:“杰诺……你没跟我告白是对的。”
谭杰诺讪讪地道:“我刚刚已经发现这一点了。”
再次赏他一记爆栗,宁海调侃:“变心得可真快。”
谭杰诺勉强露齿一笑笑。“爱情是短暂的,友情才是长远的啊,海儿。你就忘了我爱你这件事吧。”
能教宁海坠入情网,想不开、看不透的人,已经不是他谭杰诺了。有时候,这种事能想开点,还是想开一点吧。
有人说,革命是爱情的催化剂。
此时,开罗的街头在闹着革命,爱情的况味还居然真的在革命的罅隙中缓缓滋长开来。
电话依然不通。
来开罗前,就听闻埃及政府为了阻止抗议民众串连,关闭了网路和电话通讯.就算他还能用卫星电话,但宁海那边可收不到他的讯号。
最麻烦的是,她居然没有待在旅馆里!她是去哪儿了?
坐在小旅馆门厅时,陆静深时不时听见街头上传来要求总统下台的叫嚣声,偶尔还伴随几声枪响。每次听见那“砰砰砰”的枪声,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一次。
到了下午,宁海投宿的这问旅馆甚至得派出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员工拿着棍棒守在门外,才能防止失控的抗议民众或趁火打劫的歹徒闯进来。
单纯来旅游的旅客纷纷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一些记者来去匆匆,三不五时有人挂彩被送了回来。
这一切景象,陆静深虽然不能目睹,却真实地感受到了。
情况是如此紧张,每一回听到有人受了伤,他都会担心那是不是宁海,直到王司机向他保证不是,才又稍稍安心,但始终没法子真正放松。
已经一整天没合眼的他坐在旅馆门厅角落的沙发上,王司机几次劝他回房休息,由他来等,陆静深都不肯答应。
他非得等到宁海不可。唯有确定她安全无虞,他才能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旅馆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阿拉伯语、法语和英语夹杂,陆静深似乎听到一句:“有个外国女记者受了伤……”
他猛然站起,拿着导盲杖不假思索地往外头那喧闹中心走去。
王司机和两名临时保镖紧跟在他身边,穿过杂沓的人群来到一小群人包围的正中心,一名女记者倒在街头上,鲜血淋漓,众人正在围着她,或看热闹,或帮忙止血。
“快看看是不是她?”陆静深急问。
王司机奋力挤过人墙,好不容易瞥见伤者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回头看向陆静深,眼色蓦地惊恐起来——
“先生快趴下!”
刹那间,陆静深只感觉到有无数人潮推挤过他身边,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感觉到一瞬间他的身后传来一阵烧灼的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