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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那张照片,还在吗?”

  “我想她既然会随身带在身上,对她来说必定是很重要的,当然没有丢,还收着呢。”

  “能否——”借我看?陆静深笑叹一声。他是个瞎子。就算照片拿在手上也看不到了。然而事涉玛莉的隐私,他又不愿让候在外头的王司机替他证明。

  彷佛知道他的想法,威廉·华森道:“你等等。”说着便转身走进另一间办公室里。

  一会儿后,他将一张陈旧的照片放在陆静深手上,意味深长地说:“我曾以为那个男孩死了,显然我错了。以后,这张照片就交给你来保管吧。”

  捏着那张护贝过的照片,陆静深几乎可以想见照片里的男孩相貌。点点头,他将照片收进外套内里的口袋里。

  又听威廉·华森聊了一阵子玛莉的事,直到时间飞逝,大半天过去了,告辞时,他感激道:

  “华森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姨母从不曾提过这些,甚至在她过世前,我都还不知道她喜欢红色和栀子花。”

  如今才知,何以宁海在姨母的葬礼上会穿着红色的衣裳;也是如今才知,那天宁海放在姨母墓前的必然是一束早开的香栀子。

  “还有披头四。”威廉·华森补充。“玛莉爱极了披头四。”

  “是了,还有披头四。”比如宁海手机里那首<Letitbe>,她在姨母灵前播放这首歌,旁若无人地翩翩起舞。

  他是个这么不贴心的儿……甥儿。曾以为自己对姨母已经了解得够多,如今才明白,那些了解都只是片面的、残缺的。

  一个多月前,他去找简行楷问宁海的下落,简行楷却笑着告诉他:

  “找海儿?大可不必。”

  “怎么不必?”他万分不解。“她已经躲我好几天了,连手机都不开。”如果不积极一点,怎么把她找回来?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之所以离开,九成九是为了把事情想清楚。”简行楷解释。

  换言之,如果她宁海一天没把事情想清楚,就一天不会回到他身边。

  “你意思是,如果她想清楚了,就会回来?”陆静深不放心地问:

  “可万一她终于想清楚的,是她并不爱我呢?”

  “没自信?”简行楷戏谵地问。

  他苦涩一笑。“确实没什么自信。”

  就像陈嫂和钱管家他们说的,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三分自卑,可男人的心里何尝没有那份自卑感?在不确定的感情面前,每个人都难免对自己缺乏信心,难免会担心自己是否值得为人所爱?

  拍拍他肩头,简行楷笑道:“如果你担心的只是海儿不回来,那么你尽可放心。她不是那种会吊着一件事太久的人,如果她真的不爱你,她还是会回来跟你谈离婚的。”

  听着听着,陆静深脸色愈见苍白。“她会回来跟我离婚?”那届时就得换他躲给她找了。找不到他,婚就没法离了吧!

  “呃,也不一定啦。”简行楷仍旧一派轻松地道:“说不定她终究会明白自己的感情,并且回来面对。”

  “但我不愿意只是等待。”他说。

  “那么,也许你可以尝试着多了解一点,过去你所不知道的宁海……”

  那一天,陆静深从简行楷口中得知了不少宁海的过去。

  然而简行楷口中的宁海终究只是一部分,并不是全部的宁海。

  于是他开始了一段旅程,造访许多地方,包括宁海以前寄养的家庭、高中时期出国打工旅游时认识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工作的报社——她果然是个记者——然而如今他对她的记者身分却不再排斥,显然是爱屋及乌了。

  漫长的旅程中,他来到英格兰。当他像拼图一样,将过去的宁海一块块拼起的同时,也在无意间发现她和玛莉姨母的关联。

  宁海十六岁时,杜玛莉曾经收养过她,但四年后便终止了收养关系。

  换句话说,她们“曾经”是母女。对此,陆静深不知道心里那份五味杂陈的感觉该如何形容,也许有一点羡慕,羡慕她曾唤过姨母一声“妈妈”……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对宁海的心疼。

  他探索着宁海的过去,多了解她一分,就多心疼她一份。这个女孩能走到如今,灿烂如花,多么不容易!

  在过去的轨迹里追寻宁海的途中,陆静深没想到他会一并找到属于姨母的那块拼图,这才终于明白,何以宁海当初会嫁给自己。

  她确实是为了报答姨母的恩情而来。

  他刚失明的那段时间,一个明眼人中途失明,生活骤然陷入混乱,日子过得很颓废,眼里更看不见希望。姨母必是担心他无法振作起来,才会在病重时还坚持他们能够结婚。她是希望宁海能够照顾他吧。

  陆静深没有忘记刚结婚时,他把宁海当空气,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而后她挑衅他、刺激他,在两人间点燃战火,让他脑子里只剩下她的存在:心里只想着要如何打败她,从而忘了自己生命里可悲的那一部分。

  而后他爱上了她。

  她却逃走了。

  如果她心里对他,只有欠着姨母的一份恩情,再没有其它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

  走出艺廊时,呼吸着冰冻的空气。陆静深蓦地胸口一痛。王司机开了车过来接他时间;“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去机场。”他指示。

  华森告诉他,宁海不久前去了位于北非的突尼西亚。

  突尼西亚的茉莉花革命就像蝴蝶效应一样,迅速地在阿拉伯世界里散播开来。一个高学历的失业青年自焚,引发了当地人民对于政治腐败的不满,在一连串的反政府示威游行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旧政权垮台了,但示威抗议的声浪仍未平息。这股声浪如野火般迅速地波及到邻近的阿拉伯国家。

  要在这种混乱情况下找一个人并不简单。陆静深好不容易弄到签证,来到突尼西亚的首都突尼斯时,他还不知道宁海已在日前离开了。

  担心安全的问题,钱管家在越洋电话里提醒王司机不要带陆静深到有示威活动的地方,入夜宵禁后也不要离开饭店。

  陆静深当然不愚蠢,明白以他自身的状况,不可能亲自到街头上找人,偏又担心宁海的安全,只好雇用当地人代他寻找。然而局势太过混乱,一时间里没有好消息回报,让待在饭店里的他心急如焚。

  直到一月下旬,饭店里房间的电视开着,吃饭时王司机突然指着电视萤幕大声喊道:“是太太!先生快看,太太在电视上!”

  陆静深猛然站起冲向那台电视。半晌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便叫王司机把电视音量调大。

  背景是一场示威抗议,声音非常吵杂,不时传来警民双方的叫嚣声与丢掷爆裂物的杂音,陆静深艰难地捕捉到一缕熟悉的声音。

  “……今天在开罗市中心的解放广场爆发了一场埃及三十年来最大的示威活动……NCC记者连线报导。”确实像是宁海的声音,说的是英文。

  陆静深竖起耳朵听完那则新闻。新闻结束后,王司机诧异地道:“太太什么时候变成NCC的记者了?”

  陆静深没有回答。半晌后,他反应过来,道:“快,去订机票。我们去开罗。”

  宁海在那边。

  宁海和一票记者朋友到达开罗的时候,已是一月下旬。

  埃及首都开罗在示威民众与警方的对峙下几乎变成战区。埃及政府虽然实施宵禁,但禁令形同虚设,一批又一批的反对人士在入夜后涌入了解放广场,更有不少人藉此趁火打劫,整座城市陷入空前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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