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大夫用上这等语词,如意突觉脑袋一阵眩,段柯古赶忙搀住她。
“你先坐下。”安置好她后,段柯古看着大夫说:“您帮她开帖定神护心的方子吧!”
“我这就开。”
“不。”如意突然说话。“我不用吃药。”
“这事可由不得你。”瞧她一张脸白得跟鬼似的,他真怕他一个不留神,她也跟着厥过去了。
“不是。”她一手紧拉他衣袖,窘着脸把话说完。“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银两……”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拍拍她手安慰:“这事你用不着担心,我说过你不用跟我客气,现最要紧的是你跟你娘的身体,万一你累坏倒下,谁来照顾她?”
她怎么好意思再三麻烦他——如意还想抗辩,他却摇摇头,说了两句让她拒绝不了的话。
“就当是安我心,听我一次?”
如意摊平双手,罩住双眼。如此诚恳深切的请求,她哪能再拒绝。
“谢谢你。”
段柯古笑着揉揉她发,然后回头看着大夫问:“还有没有什么该注意?”
“就多休息,按时服药。”大夫搁下两包草药。“我先各留一份,这两张是药方,是谁的我名字都已经写上。明早天亮你们再到我医馆,多抓点备着。”
“谢谢大夫,我送您。”
段柯古送大夫出门,然后找来小二,将曲母的药方交给他。“再多给我一间空房,对了,客栈里有没有帮手的大娘?”
“有有有。”小二答。
“你去请她上来,还有,我还要两大桶热水。”
“是,小的这就去办。”小二收下赏银,喜孜孜地关门离开。
回头,只见如意跪在地上,一颗头正要磕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段柯古一箭步挡下她。
她死命不依。“您让我磕完吧,这次要不是您出手相助,我跟我娘,还真不知要流落何方。”
“要谢我也不用行此大礼。”他手朝她双臂一拉,就这么腾空将她抱坐在椅上。“你给我坐好,不许再乱动。”
他平常说话,总是嘻嘻哈哈,难得瞧他表情严肃,如意“呵”地一笑,可不知怎么搞的,眼泪竟跟着纷纷落下。
“吓坏你了。”瞧她反应,他忍不住拥她入怀。
“我好担心我娘……”她不打算在他面前哭的,可眼泪就像潺流不停的水泉,不听使唤地落下。
直到紧绷的情绪稍缓,如意才有余力回溯方才的恶梦——高热的红焰,还有呛人的浓烟,被呛醒的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赶紧去找她娘,两个人扶了命逃出如火炉般燃烧的屋子。想到一不留心,她跟娘或许会被烧死在屋子里,她便忍不住发抖。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烧起来……”她哽咽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睡前还特意检查过,确定灶房炉火已经熄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火?火到底从哪里来?”
“我也在想这件事。”他怜惜地撩开黏在她额上的湿发,说出心头的猜测。“我在想,该不会跟上午那帮人有关?”
她一下止住眼泪。“你是说……陆明派人放火?!”
“嘘。”他听见有人靠近,要她暂缓说话。
来人是客栈帮手的大娘,段柯古拿了一点钱要她帮忙添购女人家的衣裳。如意跟她娘身上衣服都脏破了,需要几套换洗。
帮手大娘一走,段柯古重回座位。
“好了,你继续说。”
“您觉得是他吗?”
“只是猜测。不过我明天会去查探,或许可以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如果真的是他……”如意怒不可遏地握紧拳头。“太过分了,陆明究竟要把我们逼到什么程度,他才甘愿!”
“现最要紧不是生气,是你们俩的安全。”他温柔地将她手指头扳开,瞧她用力的,手掌都出现一个个指甲痕了。“不管始作桶者是不是陆明,我都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安顿你们。”
“我这儿有一点银子。”她从怀里掏出钱囊,睡前她刚算过,不多不少,一共十五贯钱。
“钱你留着。”他按下她。“我想到一个不用花钱,又很安全的地方,就怕你们不接受?”
“是什么地方?”如意问。
“扬州府衙。记不记得我说过,知府大人一直要我搬到他那儿小住,如果你不反对,我明儿一早就找他说去。”
确实,要防止陆明或其它人上门找碴,没有一个地方会比府衙更安全,但是——她一瞧床上。“我担心我娘不喜欢。”
“我知道。”他就事论事。“但是你听大夫说了,你娘状况很不好,要住在外边,万一又遇上陆明那帮人……”他打住话,底下就由她自己想象。不是故意要吓她,而是她娘的身子,真的再也禁不起折腾。
如意点头。“那就拜托您了。”
段柯古办事极快,一早醒来,他上街买了几样体面礼,雇了脚夫将东西扛进府衙拜会。
当朝门第观念盛,如段柯古般系出名门者,官家最喜结交。扬州知府周大人见段柯古进门,欢迎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怪罪他迟来造访。[熱%書M吧*獨5家(制/作]
不到半天时间,他已将如意母女俩安置妥当。周大人借了他一座独门小院,还有马车一辆、仆佣数名,说舒服,也真舒服极了。
为隐藏行踪,在周大人面前,段柯古如意是他雇请的厨娘。
小院厢房里,如意正忙着打开衣箱,段柯古拎着一个包袱远远走夹。
“如意,”他敲敲门。“你在里边吗?”
“就来。”
她打开门,他长腿一迈走了进来。
他先一瞅床上的曲母,然后看着她问:“还可以吧?”
“嗯。”她点点头。“很舒适的地方,我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这儿是瑞云居,噢,您可能不清楚,它是‘小莲庄’一个跨院的名字。”
“你喜欢就好。”他笑着将手里的包袱递出。“这是你娘的药,我刚回你家转了圈,顺路去抓了药。”
“谢谢。”她接过搁在桌上,打开门细瞧,确定周大人派来的婢女不在附近,才关起门说话。“有发现什么吗?”
他点点头。“我仔细绕了圈,菜园底边靠近柴房附近有几个足印,我瞧那大小,应该不是你或者你娘的。还有,依昨夜风势,我猜火是从柴房那儿烧来。”
这么一说,疑犯不会有别人了。如意想,整座扬州城,她们唯一得罪过的,就只有陆明那帮人。
“我现在可以去请周大人帮我抓人了?”
“我们没有证据。”他不得不泼她冷水。他们不能因为瞧见几双男人足印,就把罪名定给陆明。想要他俯首认罪,非得人证物证具备。
“难道真没有王法了吗?”如意怒红脸。当年她爹击鼓申冤,也是落得这么一句——没有证据。
“我知道你生气,也知道你委屈,但要整治不择手段的贼人,我们越是要理直气壮,才能一网打尽,你懂吗?”
“不懂。”她气出了眼泪。“我只知道人善被人欺。我爹跟我娘一辈子与人为善,结果得到什么?一个吐血身亡,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讨厌这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好像她除了坐着掉眼泪之外,其它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给我一点时间。”他轻按她肩,抹去她颊上的泪。“今晚周大人在‘小莲庄’设宴,要我务必出席,我打算趁这个机会探探陆明口风。”
“就算探到口风又怎样,你还不是一样拿他没辙。”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段柯古对她们已够仁至义尽,她怎么可以任性跟他耍脾气。但,她就是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