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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夜后的斗篷一挥,天边最后一抹属于太阳的余光,灰飞烟灭。

  宫奴唱着那姗姗来迟者光鲜亮丽地示人的头衔,宛如平地一声雷,众人无不带点惊诧地看向那黑色的、魔性的、惑人的倩影。

  每一双眼睛都看着她,男人惊艳,女人嫉妒,她知道。

  世人不禁赞叹,到底是大辰地灵人杰,得天眷佑,或者因为终归是皇室娇养的花蕊,无论温柔可人或冷若冰霜,都是天仙般灵逸之姿。如果慕容霜华是朝暾下绽放的白芙蓉,那么慕容黎冰就是开在异梦之中孤芳自赏的黑莲花。

  黎冰的优雅与霜华不同,冰冷带剌,偏又让人着迷,流露着一股拒绝红尘欺扰,天下人若负我,我必负尽天下人的自私。那说穿了是父亲的漠视与母亲的痛苦所灌溉而来。

  她只簪上月季银步摇,玄黑的袒领袍服衣摆,随着轻巧又不疾不徐的步伐在晚风中飘逸。宫灯与月光照映出衣袍上翟鸟与玫瑰的明暗织纹,银灰束腰,月白花看带在裙间垂下银流苏,一条缠枝蔷薇镶白钻银项链悬挂在袒露出的半片饱满雪白乳峰上,让男人们的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了。

  熙皇有一瞬间恍惚着,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年的兰妃。然后他回过神来,才惊觉黎冰长得真的很像她母亲。

  兰妃后来的样子,他已经记不得了。反倒是看着黎冰,他开始想起当年那美艳的女子,大辰第一美人,嫁给他时的模样——那般美艳的女子,却如同每个期待爱情的少女一般,也有娇憨痴傻的一面。她是他的嫡妃,却没能成为他的皇后,因为她从来就非他所爱,但她却凭着阙家如日中天的权势强嫁给他。

  阙家自恃大辰最古老的权贵,也是当时朝中保守分子的领袖,处处与甫登基不久的熙皇作对,而他每每因为阙氏一族那些让他难以忍受的守旧思想,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他甚至相信阙家根本是大辰的毒瘤!

  熙皇向来最痛恨受到胁迫,他拔除所有外戚的权势后,便再也不愿对兰妃假以辞色。如今阙氏一族全部被派到边疆,或者替他守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卑微职务……

  但,也许他曾经是爱过她的?她刚生下黎冰那时,皇后也还未嫁给他。他一方面厌恶阙家的嘴脸,一方面努力让自己对她公平一些。但出身自边境一个小领主之女的皇后,却让他不愿意再忍受阙家的气!

  那时候,皇后是爽朗而体贴的,他爱那样的她。纯粹而不受政治权力干扰的爱情让他很快就不再勉强自己与兰妃磨合那些不愉快。

  皇后的家族是聪明的,他们把女儿嫁给皇帝,却远离朝政,在边境过他们土皇帝般逍遥的日子。相比之下阙家实在太愚蠢。

  兰妃走了,他有些感伤,更多的是愧疚,但依然是顾忌着皇后的。多年来与他有夫妻之情的毕竟是皇后。

  他爱过兰妃吗?当下,熙皇确实迷惘了。也许他一直是对她不公的……如果不是她的家人,他也许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

  会吗?永远无解的“也许”,总是格外让人难以释怀。

  黎冰维持着她如入无人之境却悠闲的脚步,不动声色,却没忽略熙皇闪烁的眼神与皇后骤变的脸色,心里总算有一丝痛快。她当然是故意的。

  对于那个美丽的“情敌”,哪怕兰妃早已是输家,这么多年来也始终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爱情里,她原来心胸狭小得连一粒砂都容不下。

  直到黎冰来到熙皇面前,虚应故事地向他请安,熙皇才从震惊与回忆中警醒,再看清她的穿着,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你就非得在这样的日子穿着一身黑吗?”黑色,是大辰的国丧之色。

  黎冰有些无辜,楚楚可怜地回道:“父皇难道忘了?冰儿正在服母丧。”熙皇哑口无言,皇后原想提醒:那么大公主可以不用出席。但这话对丧母的黎冰来说似乎太刻薄了,恐怕更会让人以为她连庶出的公主都容不下。

  熙皇没好气地让长女入座,黎冰敛去眼里的冷笑,回身时毫不费力地 带走这酒宴上所有男人的视线。

  老实说,若非大辰国力雄厚,谁想娶一个高高在上的未来女皇,人前人后岂不是只有低头当小相公的份?相比之下,天姿国色的大公主还能带回家当花瓶,简直是所有男人们的梦想。

  之后的酒宴,慕容霜华不再是众人焦点,那些献殷勤的王子与世子,献诗的,献礼的,全都冲着黎冰而来。熙皇有些头疼,皇后面带微笑,桌下的玉手却狠狠掐痛了掌心,而慕容霜华依然百般无聊地观察某两个人,频频要随侍的宫女去替她打探关于这两人的事,然后默默陷入沉思。

  黎冰对于自己这小小的报复并没得意太久,她很快就听到酒宴上那些已经不需要遮掩的“耳语”,许多人已经毫不避讳地高谈阔论,她不想听都难。

  “原来被安排坐在皇后左手边那位高阳的凤旋王子,就是圣上属意的亲王人选啊!”

  凤旋的名字让黎冰如遭雷殛。她惨白着脸搜寻那些男人的面孔,他们每一个都在看她,但她无心学慕容霜华虚伪的那一套,面无表情地掩饰心慌意乱。

  直到她终于找到那张她偷偷想念的脸孔。虽然他是少数不看她的男人,但她还是认出了他,当年的青年已经成长为男人,而当年怯懦的少女……

  那个约定算什么?那些想念算什么?也许连情爱都算不上,却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安慰,那支风车,她小心翼翼、无比宝爱的珍藏着。当年那个还有着美梦与善良的少女,总是握紧了风车,尽管孤独无助,关于风车的回亿,却能让她挂着泪珠,在哭累的时候偷偷做一会儿美梦。

  那位高阳的凤旋王子,就是圣上属意的亲王人选啊……

  她从没想过要得到,哪怕只能放在心里怀念一辈子。但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这么不公平?

  黎冰失魂落魄地回到长乐宫,一夜无眠,只是看着风车发呆。嬷嬷也不敢多嘴问些什么。

  她这才发现,她连怎么哭都不记得了,这算好事吗?黎冰冷笑,但这回面具却好似裂了一角,那抹她这些年来越来越常挂在脸上的冷笑,竟出现一丝消失多年的脆弱。

  她在酒宴上做的事,很快惹来皇后的关注,让那女人驾临长乐宫——自然是在熙皇为政务忙得分身乏术时。

  “大公主这么孝顺,让你嫁到异地去,岂不是分散你们母女俩,未免太残忍。不如本宫向皇上建议,让大公主出家为尼,替你母亲和大辰祈福吧。”黎冰看着眼前这个费尽心思保持青春年华,优雅慈爱的微笑总是表演得毫无破绽的女人,尽力不让自己显露出真正的情绪。

  这女人是在警告她,她所以为她能拥有的胜利与优势……身为大公主对大辰仅剩的价值——其实一点都不存在,她随时能摧毁它,是吗?

  “冰儿谢过皇后娘娘的慈爱,但冰儿仍是想为大辰尽一份心力。冰儿相信父皇不会让霜华妹妹在未来登基后,少了一份助力。”她平静地回道。

  “我的霜华,不见得需要你这份助力——天知道那是助力还是阻力呢?”皇后笑着欺近她。“安分点吧。其实嫁人不见得好,大辰皇朝也许不以三从四德要求女人,但一个名声败坏的女人,或者是一个有不可告人病症的女人,仍然是为夫家所忌讳的,要是到时有些不好听的流言传出去,让你父皇不得不随便把你嫁了,看是嫁给贩夫走卒或乞丐,无论是对你,或你死去的母亲,都不好受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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