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来由的,她的、心好痛……好痛……
余沛以下班回到家,甫打开大门,空气中的音乐因子旋即圈围住她,那小调的忧郁情绪,错综复杂地奔驰在这偌大的空间中。
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音符行进间,深藏着演奏者的压抑。
他回来了?
合上大门,余沛以蹑足走近琴房。
车祸意外后,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屋子就只剩下她,其他人都在医院照顾陪伴青恩。她很想去看看青恩,却又碍于大妈和青菱的态度,没办法去了解青恩恢复的状况。
她不知道事故是怎么发生的,是那天她在医院时偷偷问了护士小姐,才大略明白意外的过程。
余青凡的独奏会结束后,大妈开车载着他们往山上走,说是要去一家提供烧烤的庭园景观餐厅庆祝。
在上山的途中,一部跟在后头的休旅车超车不当,撞上大妈座车的右车尾,青恩就坐在右后座,撞击力将未系安全带的她甩出车窗外,造成她身上有许多擦撞伤,而最严重的是头部的伤害。
除了重伤的青恩外,车内其余三人仅是不碍事的轻伤。
有时候不是非要生离死别才能见识到什么叫心痛,目睹挚爱的亲人受苦,也会让人感到撕心裂肺。
她知道他心很痛,因为他亲爱的妹妹躺在医院里。
美眸轻垂,余沛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因为那琴声太沉重,重得让她突然觉得里头的人,像是一座深锁多年的重楼,她苦寻不到可以走进的入口。
这是头一回,她想……靠近他。
思忖良久后,她还是只有探出一只小手,掌心静静地贴上了门板。
哥,我就站在门外,请不要一个人看着自己的伤口,那会好痛,好痛啊她把脸贴上门板,想倾听从他指尖传递出的,属于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浓浓的哀伤。
蓦然间,琴音无预警停止,她还来不及退开时,琴房的门已从里面被打开来。
门骤然开启,她失去重心的身子踉脍了下,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酒气,然后一双温热的大掌及时握住她双臂,稳住她。
拾起长睫,她对上一张疲惫的面庞。
他眉间刻画着几道澡深的纹路,柔润的长眸下是一片青影,发丝凌乱,下颚还冒出一片新生胡碴;而那一双总是邃亮如恒星的黑眸,现在却是呈现一种近乎枯萎的沉静,还泛着血丝。
余青凡直直望入她眼里,“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才识得自己对她的那份情意,她却忙着躲避他,教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墨睫轻扬,余沛以深深凝视他。
他醇厚的声嗓,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低沉又沙哑,它缓缓地流进她的耳中,震动着耳膜,像是夜风的轻叹,好寂寥。莫名地,那样的寂寥让她的心,不受控制泛着疼。
“青恩……青恩好吗?”菱唇张合了几次,她终于找到声音。
清俊的眉头紧蹙,黑眸深幽幽地睇着她,他徐缓开口:“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得到失语症,整日除了流眼泪还是流眼泪,除此之外,她身上的伤倒是不要紧的。”
“失语症……没办法痊愈的吗?”他眉间的深褶,让她无来由的心疼。
“要视情况。”深目湛了湛,他才哑着声嗓继续说:“青恩的状况是没办法好的了,她的伤害是永久性的。”垂在腿边的手握紧成拳。
“所以她真的……永远都没办法开口说话了?”余沛以瞠圆眼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
青恩是那么善良,还这样年轻,要她怎么接受自己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的事实?
静默许久,余青凡才缓缓点头,“永远都没办法开口了。”说话的同时,黑瞳里闪过深深的自责。
闻言,余沛以咬住下唇,垂下视线。
撇开最近这段日子不说,从她进入这个家庭以来,对她态度最温和、最善良的就是青恩。她们没有办法像亲姊妹一样分享所有的事,但她是真的打从心底喜欢青恩的。
连她这样关系的人,都会为青恩感到难受了,何况是向来对妹妹们疼爱有加的他?他的痛,她可以理解,却没办法体会。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他腿侧紧握成拳的手正微微颤动着……他在压抑什么?
眨了下眼睫,没多加细想,她上前一步,伸手覆住他握成拳的手。“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
“我当然难受。”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呼出的气息暖暖热热,夹杂着酒香味,拂动了她额前的发丝。“我希望现在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是我,若不是我的毕业独奏会,青恩也不必走那一趟,结果却碰上这样的意外。”
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余沛以软声安慰,“因为是意外,所以不是你的错,请你不要自责。”
她的软言软语,让他再难掩自己对青恩的那份自责,他难得低咆出声:
“怎么不是我的错?没有我那场发表会,青恩会平平安安待在家中,而不是为了捧我的场,却遭遇这样的事。”眼泪随着心疼流出,他目眶湿润,声音沙哑。
仰起脸,她看着脸庞布满郁色,五官神情有些扭曲的他,“你不要这样子,大妈要是回来了看到你这么自责,她会很难过的。还有我……看你这样,我也会很难过……”他泛红的眼将她锁在眼眶中的泪水释放出来。
他身上向来是干干净净的舒爽味,现下却带着淡淡的酒气,他真的自责到想用酒精麻醉意识吗?
看他这样,她真的好心痛。
方才因激动而气息略显紊乱的他,在瞧见她伤心泪流,却还反过来安抚他时,他好想拥住她。
下一瞬,他动作迅捷却轻柔地将她压进自己怀里。
她难过什么?老实说她自己也不清楚。是难过青恩再也无法开口?还是难过他的难过?抑或是难过自己对他那份不能说出口的异样情愫?
“你不明白。青恩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好哀伤,让人觉得心酸的是,她却连开口抱怨的能力都没有。她还这么小,往后还有大好人生等着她,她这样要怎么办?”他下颚摩挲着她的发顶,语音沙哑。
栖息在他厚实暖烫的胸口,他的心音阵阵敲进她耳中,在她心口荡漾出涟漪,一圈又一圈。她轻合上眼睫,淡声道:“医学会进步,也许过几年后,会有什么新的药物或是新的疗法可以帮助她,如果我们都不能对她的情况存有希望,那么要她如何乐观面对?”
第6章(2)
闻言,余青凡不说话了。
她说得不无道理,如果连身为青恩兄长的他,都不能对她的病况存有希望,那么他要怎么鼓励、帮助青恩勇敢走下去?
抬手抚上余沛以柔软的发丝,他想,他会喜欢这个名义上是他妹妹的女孩,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手轻握成拳,在门板前迟疑了几秒后,才缓缓落下,敲出声响。
房里的人动作相当迅速,敲门声刚落,房门已被打开来。
黑发微湿,上身赤裸,清瘦却精实的胸膛上,还隐约可见几颗水珠。
余青凡自敞开的房门,探出半个头和一片裸胸,他看着立在门口的女孩,等着她开口。
面前出现一堵浅麦色的男性裸胸,混杂着沐浴乳的气味,少了早些时候的酒气,多了干干净净的气息,这让余沛以有些怔愣。
他……在洗澡?
眨动几下长睫,她对上他深沉眸光的注视,“呃……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所以……”她低垂视线,避开他灼灿灿的目光。“我先离开好了,你忙。”她转身欲走,却被探出的大掌掣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