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不把话说白了,有着他去猜测,说得太明则少了一分寻幽探秘的趣味,个中滋味要由人去寻访才有趣。
“筱攸,我不缺女人。”尤其是早就摘过的青涩果子,少了风味,多了涩口,食之无味。
杜云锦是他的小妾,他还会不清楚她是什么性情的女人吗?除了眼泪比旁人多外,一无长处。
赵筱攸又掩口笑道:“所以我才说是宝山,只能说你从不曾挖掘到她真正的好。”
沐昊然狂肆地一勾唇,“那又如何?不过是养在后院的花花草草,我想要她时,她就得好生伺候我,我烦了她,便识相的滚远点,我沐昊然的女人还要我好声好气的哄着不成?”
“那可不一定,这个杜姨娘……不太一样了。”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同,人还是那个鲜花似的美人,但谈吐、气度、性情,乃至于丰富的学识,简直是另一个人。
“哪里不一样?”长出三颗头还是生了六条腿,前阵子还是那样,难不成不过生场病人就会变了?无稽。
“她的笑容很……”赵筱攸忽地一顿,水眸流转,“想从我的嘴里套话?然弟长了本事,不愧是商人本色。”够奸诈。
沐昊然脸上没有诡计被揭穿的懊恼,反而笑得恣意。“再美的女人我都瞧过,还在意园里的一朵小花吗?”
“就当是替我去探病吧!那天我瞧她还咳了几声。”能推他一把就推一把,好过日后遗憾。
眉一扬,他不予置评。
赵筱攸轻轻一叹,她对这个表弟兼丈夫是极为怜惜的。
没娘的孩子能不苦吗?虽然有祖母的疼惜,但终究取代不了亲娘,能做的有限,老夫人的孙子不只沐昊然一个,再疼他也要顾念另一头,再说人家的娘可是个厉害的主。
沐昊然从不向人说出心中有多苦,他一味的张狂,放浪形骸,纵情于环肥燕瘦的脂粉堆里,让酒气、美色掏空心中的烦躁,好似这样就能忘却一切烦忧。
长子当家天经地义,早该将权力下放的父亲却迟迟不肯将家业传给他,说是公平对待,对两个嫡子同样看重,甚至说为了提升沐府生意,让两个儿子相互竞争。
因茶商赵家嫡女赵筱攸是沐昊然的正妻,因此沐老爷将茶业的经营交给他,而次子沐昊文之妻是官家之女,在地方上颇有分量,能在生意上多有照拂,因此沐老爷把织锦这一块给了他,考验两人的经商能力,再从中择出继承者。
可是谁都晓得,如今的赵家是群雄割据,从长房到七房子孙争产争得厉害,谁也不服谁,你扯我后腿,我泼你污水,乱得分不出心神来扶沐昊然这个外甥兼女婿一把,因此两兄弟从妻子娘家获得的助益落差不可说不大。
“大少爷,你真要去看杜姨娘呀?”赵春出自赵家,他对大少奶奶的忠心是无话可说——挺她到底。
“多事。”那是妻子的意思,不是他的。
从清雨阁出来以后,根本没把妻子的话当一回事的沐昊然正打算回到自个的居处云擎居,可是不知哪来的一阵邪风吹来,鼻子一动,闻到一丝微呛的焦香味。
本来就有点饿了,而且快到了用膳的时辰,他原是想朝大厨房而去,瞧瞧江南名厨准备了什么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谁知循着香味而去,竟非大厨房的方向,眼前这月洞门上的竖匾是“遗花院”三个大字。
“大少爷千万不要被杜姨娘骗了,我娘说杜姨娘的病早就好了,她连药都不喝,把药渣偷偷埋在树下。”心术不正之人是改不了一肚子坏水,装病博取同情太可耻。
“赵春。”沐昊然冷喝一声。
“是,大少爷。”赵春的背脊一挺直,好不威武。
“把舌头割了。”话太多只会造口业,留着无用。
“是,割了舌头……啊!大少爷,不能割呀!割了小的就没法说得流利。”
他一脸惊恐的捂住嘴巴,唯恐当了哑巴,人要是不能说话那有多痛苦呀!
“那就把你的嘴缝紧,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杜云锦不就是杜云锦,还能翻个样子吗?
自个儿的女儿是什么模样、性情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全身上下都摸透了,哪里最能使她动情,他了若指掌。
只是妻子那略带戏谑的神色忽地闪过眼前,他走进遗花院的大步伐忽然改为踩死蚂蚁的小步。
这时,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好了没?奴婢扇得手酸,这样真的烤得熟吗?”饥肠辘辘的翠花抱着咕噜咕噜的肚子直喊饿,一手不忘扇风。
“美好的事物值得等待,这是培养你耐心的大好时机,日后跟着我到外头混才不会被凶狠的大白鲨一口吃掉。”翠花但单纯了,没见过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什么是大白……鲨?”听都没听过,沙子会吃人?
“是一种海里的大鱼,有你的两、三倍长,一口的利牙像锯齿,它大嘴一张能吞进半个人,还能用它的利牙把人咬死成两截,直接吞下肚。”她多怀念电影,大白鲨骤地出现的桥段让人身历其境地倒抽口气,以为就要咬到自己。
“什么是海?”此处不靠海,她一辈子没见过。
杜云锦一听,略带惋惜地揉揉她的头,“海很大,海水比盐巴还咸,它一望无际,任你怎么航行也走不到尽头,它的水量足以将你看得到的一切都淹没,人畜不留。”
“哇,这么可怕,海有比湖还大吗?”前些年发了大洪水,卷走成千上万的百姓,连房子都不见了。
“简直沧海之一粟。”湖算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点。
翠花不满的囔囔,“姨娘不要说奴婢听不懂的话啦!沧海在哪儿,我只知道府里的大厨叫朱大海。”
识字不多的丫头哪晓得沧海一粟的典故,她能歪七扭八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多有见识不成。
“沧海指的是辽阔无边的海洋,沧海之一粟是比喻你往河里丢下一粒米,只怕根本找不到它,我的意思是,海非常大、非常大的意思。”
杜云锦用最简洁的方式描述,她很想让最亲近的丫头体会到她所知的世界。
可惜井底之蛙的眼界只有井口大小,憨直的翠花接下来的话叫人嘀笑皆非,让杜云锦直觉自己是对一头水牛弹琴,徒劳无功。
“姨娘又在唬人了,米丢进河里当然找不到,因为被冲走了嘛!”找得到才有鬼,米那么小一粒。
“呃……”有道理,她说得极对,古人的智慧有瑕疵。杜云锦失笑地摇摇头,以削尖的竹签朝裹圆的泥团戳了戳。
“还要多久呀!院子里的枯枝都被奴婢拿来当柴少,要是再不熟就没柴火了。”不知道熟了没,好香哦!
“别碰,小心烫。”见翠花等不及,贪嘴地想剥开石板上烤得热气直冒的荷叶包,杜云锦连忙将她的手拨开。“没柴拆你的床板来烧。”
翠花当真慌了手脚,一副快哭的样子。“那往后奴婢睡哪?”
“睡地上。”凉爽。
“会冷啦!府里分的被子很薄,奴婢都盖不暖,只能缩着身子勉强取暖。”薄薄的两片棉布缝合,填在里头的棉花还不够塞枕头。
一听到她竟无保暖的被褥,只能缩着身子将就,身为主子的杜云锦喉头一紧,鼻间微酸。
“等我们赚了钱,我给你买蚕丝被,肯定更保暖,冻不着你。”
幸好才刚要入夏,夜里虽还有凉意但多穿两件衣服也就熬过去,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们不会一直看人脸色过活,她已经暗暗盘算着未来的出路,相信即使在这里,女人也能有一番不下男子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