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我也知道你不懂,所以我才说你经历不够,承受不起这些复杂的道理,就由我来出面替你项。为什么要一再逼问我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因为我拒当一个懦弱无知又没用的女人!”她起身痛斥。
“我从没说你没用。”
“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法掌握的人还会有什么用!”激动的嘶喊被抽泣声冲得支离破碎。“我已经很努力地活出我自己的价值,我在易容功夫上精益求精,我想办法为你多探得各方消息,我拚命在传送情报的任务上尽善尽美,不让自己有一点点失误,结果我还是沦为一个废物!”
元卿霍然站立,高大的身影逼得她边退边奋力呐喊。
“我是冰雅、我是半仙月嬷嬷.我的努力和成果同道中人全都晓得,可是却仍摆脱不了被男人践踏的下场!”
“是吗?”
“先是你,要我像个普通女子般地嫁人了事;再是师父,亲手传授我一切技艺的人竟要我全数放弃,乖乖成亲,相夫教子;而后是阿玛,一个冷落我十几年的父亲突然跳出来乱收人家的聘礼,随便定我的终身,我不是废物还是什么?”
“月儿。”
“我算什么月儿?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最后还是变回了没用的小九。你们每一个人对我的肯定好像都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一个人慰留、没有一个人惋惜,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所有努力连根拔起!”
“这是基于安全考量,不是在否定你的能力。”
“我不要你们任何人的保护!我没那么娇弱,也不屑当那种没用的蹩脚货!我只是想和大家一同奋斗、并肩作战。我不懂的事我愿意学,你可以教我;我缺乏的经历我愿意去开拓,只要你给我机会。为什么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铲除我,还要我嫁给一个最初训练我、最后却阻绝我的师父?”
“月儿。”
“我一直明的暗的表示着:我不要嫁、我不要,可是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无论我喊得再大声也没有用!”她激切地颤抖,愤恨尖嚷,舞动着滴上颗颗滚珠的小拳头。
“我不愿违逆你的好意、不敢伤师父的心、不想顶撞你们在我之上的权力。但我一点都不想嫁给师父,一点都不想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职务。你们每个人都说是为我好,可是为什么都不理会我真正要的是什么!”
元卿无语,看着缩在墙角急遽颤抖的小身影,听着一声声令人怜惜的抽泣。
两个人,两种立场,两样心思,都为彼此设想,也都被彼此所伤。
她不是柔顺的凡俗女子,也不再是他年幼无知的小表妹。她已经成熟到会思想,会反抗,甚至玩起翻天覆地的大骗局也不见退却与悔意。她已经不再是他掌心的小月儿。
“你和天魁师父的婚事,我会去叫他撤掉念头。”
落寞的沉吟令她微怔,茫然哽咽。
“我只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的父亲。你阿玛既然出面处理你的婚事了,就不需要我多管闲事。”
他静谧地转回座前驻足,任冰雅窥视他空洞的侧颜,许久不出声。
“表哥?”
“至于月嬷嬷的身分和算命铺,”他思索半晌。“我建议暂时收起,另觅阵地。毕竟那里已经完全被‘白虎’摸透,连你和天魁师父的婚约他都挽得到,这个据点必须放弃。”
冰雅眨巴着晶莹泪眼,紧盯他的凝重神情。
“你换掉月嬷嬷的身分,另外塑造一个新角色。原先与探子们联系的关键人物……
我会自己想办法。“
她不会被踢出任务之外了?“你要想什么办法?短时间之内,你要上哪找人代替月嬷嬷这么责任繁复的枢纽?”
“那是我该操心的事,你不必多问。”
他的背影令冰雅心酸,清冷的低语更令她深感愧疚。
她在做什么?只顾着意气用事,党忽略了自己无形中加重了表哥多大负担。
“你已经被‘白虎’完全盯上,为了安全着想,明天起我会派三名侍卫护在你周围,以防对方找你下手。”
“三名大汉把我包围得密不透风,‘四灵’岂不是更容易揉出我们的动向?”
他闭眸捏紧鼻梁,深蹙眉头。“暂时……走一步算一步了,目前我实在没有足够的体力去设想那么多。”
“天魁师父怎么办?”
“什么?”
“你不是说要跟他取消掉我的婚事?你不怕这一说,就打坏了你们多年的友谊与合作关系?”
“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之道。”他苦笑。
“天底下好人那么多,你为什么挑中他做为我的夫婿人选?”
“因为我们交情够深、距离够近,如果他辜负你,表哥自会出面做你的靠山,替你讨回公道,或是出了什么事,也方便就近照应。再说,天魁会看在与我交往多年的份上,特别包容你,有什么利益定会管你争取,不让你在夫家受委屈。”
她沉默地怯怯走向孤寂的背影。表哥什么都替她想好了,连她父兄不曾替她关照到的层面,都一一细密打理。他设想的不是一桩婚事,而是她的一辈子。
“不过,没有考量到你对他的感觉,是我失误。男女间的感情偏本就重于一切——”
“我愿意嫁给师父。”
元卿蹙眉回首,娇小的人儿正杵在他身后,恳切地抬望着他。
“你不必勉强自己。”
“我没有。”她轻柔细语。“这回我是真心接受这门亲事了。”
他无法精准地观测她的神情,只得疑惑地抚上她脸庞。没有泪,没有愁容,没有颤抖,吐息安然,神态从容。
元卿并没有深感安慰,更无欣喜,眼瞳反倒格外犀利。
“对不起,刚才我……实在大失态了。”冰雅困窘地吸吸阻塞的小鼻子。“我觉得……好像凡事只要和百祯牵连上关系的,都会令我变得很奇怪。”
“你其实内心很高兴百祯上门提亲,是吗?”他的呢喃冷如冰锋。
“很不知羞耻吧。”她强撑笑容,仍忍不住掉下泪珠。“表哥,我发觉我愈来愈可怕。很多……我明知不该有的感觉与心思,都会不受控制地一个个跳出来。我的确在为百祯提亲的事高兴,可我不该高兴的。这实在……太轻涪太不要脸了,我一点也不想变成这样。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完全没法控制……”伪装的坚强顿时崩解,迫出压抑的啜泣。
他健臂一展,将冰雅轻柔地紧拥入怀,让她埋首在他胸膛内尽情哭泣。他这才发觉她是如此娇小,如此柔弱。冷悍的防卫之下,包裹的是这般脆弱的女儿心。而令她防御能力失常、方寸大乱的人,不是他……“表哥,我是不是很坏?”
怯懦的呻吟细得几乎被颤抖粉碎。
“我该怎么办?”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贴在他心口上含糊低语。“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连我都快不认得自己了……”他视而不见地冷脸朝外斜阳,晶透的眼瞳犹如琉璃珠一般地清澈、优美、孤冷。
他絮搂着身前不及他肩头高的小人儿,却也明白这份拥抱,再也挽留不住已经失去的明月冰心。
“就照之前所说的,嫁给你天魁师父吧。”
冰雅寂然停住哭泣,仿佛被冻住了灵魂。
“难道你还在期待我做出别的建议?”他温柔轻吟。
她不敢回应,生怕泄漏心底可怜且无耻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