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敛,精确。
巴图尔站在暗处远远看着那一对太过显眼的男女走过,内心如是想。这两个词是他认为最能形容蓝非的。他曾经在某个机缘下,远远的与那位让他兄长吃下败仗的“武煞”打过照面,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气质却神似。
差别在于,战场上的武煞毫不收敛自己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而眼前的男人是收敛而且克制的。有人的戾气像火,而他的却像冰,像最冰冷最锋利也最刚硬的剑刃,而剑刃现在收入了鞘。
这一男一女,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更像是……他眯起眼,还不确定自己的直觉正不正确,从巫医营帐中走出来的慕容霜华冷不防抬起持着扇子的手,在蓝非头上敲了一记,敲完就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无语的当然不只站在暗处的巴图尔,还有苦主蓝非,但蓝非只是沉默地跟紧了慕容霜华。
“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你?”
女人心,海底针。蓝非突然想起母亲和父亲呕气时,父亲就这么感叹着。但她不只是女人。她是君,他是臣,君王手痒想打臣子,臣子需要问为什么吗?他几乎有些认命地想。
但同理,君王要臣子发问,臣子当然不能不问。
“为什么?”
换作是别人,慕容霜华也许会觉得这种反应既愚忠又憨笨,可是蓝非的口吻比较像迫于无奈,有些容忍,让她一阵好笑。
她本想提醒蓝非,巫医可是替他诊治了手臂,就算态度差了点,也是因为他们有根深柢固的传亲观念,难得的是就算观念放不开,老巫医仍是替他诊治了,虽然有可能是因为吃人嘴软,那些水果乳酪奶酒之类的,都是巴图尔招待她的,反正都要消耗掉,她拿来贿赂巫医也没什么不对,至少他看在那些东西的份上不会敷衍了事,蓝非实在犯不着一副想找人干架的臭脸。她还希望接下来这位巫医能继续把他的手臂医到好,她怕等到他俩回天京再找大夫,都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不过……慕容霜华心想,从小到大她也没看蓝非笑过,也许他笑起来更吓人吧?她逼他也没用,只好冲着他甜甜一笑,兰花指朝天空一挥,“我看到一只苍蝇飞过去。”说罢,就轻飘飘地迈步走了。
“……”以往他会觉得无语,但渐渐的,蓝非发现他开始想叹气了。
第2章(2)
隔日天未亮,慕容霜华一醒来就发现蓝非起得比她更早,而且已经梳洗完毕,正从外头提着她要用的热水进来。
早上她会把握时间和巴图尔与部族的长老一块儿用餐,一开始是巴图尔派人来请她,短短几天下来便成了惯例,她也在用早膳的期间了解不少光靠使节与民间交流难以了解的事。比如,罗赛族族长正妻家族的男性可以干涉族长的政策,有权否决与支持,但是相对的,一旦正妻的家族做出任何危及部落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反叛,不只正妻地位不保,她的家族也会被流放。
这种制度也许是因为,罗赛族一直以来都是数个部落,出于共同效忠大酋长而存在,部落与部落间需要存在更深的联系。
当然,他们所谓的正妻,和大辰或高阳对正妻的解释不同。正妻可以有好几个,定义是族长的妻子,其余没有身分的只能当妾,地位和奴隶是一样的。
慕容霜华得到一个结论,在这里,女人大概比牲畜高一个阶级……哦!不能说他们视女人如粪土,要知道牲畜之于他们,是身分和财富的象征,奴隶死了就算了,牲畜少了可是件大事,正妻则是高级的财产,越多越好。
巴图尔就有二十六个正妻,妾是不做计算的,原则上后宫里不是正妻的女人……没有停经那些,都是他的妾……慕容霜华在第一天吃饭时听到这,只是笑容更加灿烂地想着,他真忙啊呵呵,一天睡一个的话只能月休四天耶。
但是巴图尔倒是非常坚持地说服了族内的长老,接受慕容霜华这个“外人”不需要受到罗赛族的传统规范。慕容霜华从他的言谈间猜想,巴图尔确实有心和大辰维持良好邦交,甚至比现任大酋长更有意愿。
以她在炎帝城时所能知道的情报是,现任大酋长……两年前已九十二岁的阿尔斯朗,最可能将大酋长之位传给长子罗布桑或小儿子巴圆尔。罗布桑的势力主要在北方,和大辰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纷争一直没停过,两年前鹰军第一场扬名立万的战役,既是对罗布桑的战役,让罗布桑必须和大辰以黑水为界,互不侵犯;巴图尔看来打算和兄长竞争,选择另一条路。
她还记得,两年前当她听着使节讲述罗赛族的局势时,心里还想着,才二十五岁的巴图尔,应该不可能是七十多岁的兄长的对手吧?阿尔斯朗能活到九十二,巴图尔要等到兄长老死的机会应该微乎其微,罗布桑可是十多岁就开始建立自己的政治势力,据说他有一百多个正妻……啊,这样的话就算全年无休也不见得记住每个妻子的模样吧,而且都七十多岁了,听说他去年还娶了最新的一任正妻,对方才十七岁耶,老天啊!怎么不劈了他?
所以,当她得知眼前这个大胡子,看起来快四十多岁的壮汉竟然是二十七岁的巴图尔时,头顶真是飞过一堆乌鸦……长年风吹日晒看样子果然容易老,所以她出帐篷时开始学她们的女人用头巾把头脸包起来。
蓝非既然醒了,自然会在她前往议事的主帐用餐时随行护卫,结果却没能进到作为宫殿的主帐范围就被挡下来了,想当然耳,又是阉奴比奴隶更下贱那一套,因为巴图尔昨日的特别声明,守卫没再攻击蓝非,但让他进入主帐是绝不可能的。
慕容霜华忍不住想叹气,“你回去吧,反正这里都是巴图尔的势力范围,我不会有事的。”
蓝非拧起眉,他可没那么信任巴图尔。“我在这里等你。”他双手抱胸,原地站定,一副谁也别想把老子赶走的模样。
慕容霜华有些无语,想想无所谓,便由他去了,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回头,伸出一只食指抵住他唇角。“别摆臭脸,没听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吗?等会儿回去再叫厨房弄些好吃的给你,昨天那些羔羊肉串请他们多送一点来吧?我看你挺爱吃的,乖。”她想他怪可怜的,一大清早没得吃喝还要被挡在门外,于是忍不住安抚道,只差没伸手拍拍他的头了。
“……”蓝非无语地看着她拉了拉盖住头脸的面纱,转身走向那顶部落当中最大的帐篷。
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别扭,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任何不悦。他绝对不是被她安抚了,而是因为眼前听她的建议看来是明智之举。
他依然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不过这回没有摆臭脸……只有面无表情。要怎么观察蓝参将心情好不好呢?如果这么问他的同僚,他们可能会说,蓝参将没有所谓心情好,只有心情没有不好,心情有点不好,以及心情恶劣!但如果问和蓝非最要好的凤旋,他会说……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心情很好。
昨日蓝非和守卫间的骚动果然引来长老们的不满,巴图尔依然试图说服长老,这又引来一连串争辩,有个老头语带讥讽地道:大辰不只让女人当皇帝,还让阉奴当侍卫,所谓泱泱大国该不会只是个笑话吧?老头用罗赛族的语言说得很快,虽然侧头和身边的人“低语”,偏偏声量刚刚好整个大帐篷里的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