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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实掌心,蓝获暂收这只叛逆耳环,再瞥看腕表,他迈步行过空桥,进入位在对面穹顶走廊的教室。

  “蓝老师,”一进教室,校方行政人员即来向他报告。“今天开始有个新学生,这是给您的点名单。”

  蓝获接过活页夹,行政人员退出教室,他站上讲台,随手摆放活页夹,开始上课。他从不点名,台下有多少学生对他而言都一样,新的旧的无分别,她们装扮一式,发型制服全按校方规定,哪张脸配哪个名字并不重要。

  “老师,我们感受不到你上课的热情。”

  几分钟而已,有人猝然发出嗓音。

  “老师,你是不是很讨厌看到我们?”

  这些青春淑女可是鼓足了勇气,说出心里话。

  “倘若一个学期的课上完,蓝获老师连我们谁是谁都不清楚,是不是很失礼?”

  蓝获停止写板子的动作,旋身看着台下的女孩们,就在这时,另一个女孩试图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走入后门。女孩大概没料到他会转身,身形顿了顿,微撇脸庞对向讲台,很快又转开低垂,静静移行,落坐最后一排的空位。

  蓝获认出这位迟到的女孩是在走廊撞上他的那一位。她换下了骑马装,穿着和大家相同的蝴蝶领洋装制服,但头发依然没来得及梳绑成学校规定的公主头样式,恰好掩住她掉了一边耳环的耳朵。蓝获下意识将手探进西装口袋,摸摸那个小东西。女孩始终低着头,看也没看讲台一眼。

  蓝获于是拿出路上捡来的那颗苹果,走下讲台,绕到最后一排座位,把苹果放在迟到的女孩桌边,宣布地说:“那么,我们来点名吧——”

  “骆拾心。”

  男人的嗓音追赶似地黏着她。

  “骆拾心——”

  她跑出了蓝家大屋,他还不放过她。

  “拾心——”越叫越亲昵,恍若他已认识她许久。

  他不知道她讨厌人家叫她“骆”拾心,当他在课堂上这样点她的名时,她手也不举,头也不抬,仅如抗议似地闷声反应。但,此时此刻,他唤她拾心,她还是只想抗议。

  “你到底想怎样?”摆脱不掉尾随的脚步声,她乍然驻足,回首面对他。

  蓝获直直走向奔出门厅的她,牵起她的手,说:“宴会还没结束——”

  “我想回去。”她细柔的声线在喘、在发抖。“我不属于这里——”

  “你将会成为蓝家媳妇。”他打断她的嗓音。

  她吓着,抬眼,眸光颤烁。他凝眄着她,就像不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般,深深地对着她,摸她的发,摸她戴有水滴状垂坠耳环的耳朵。

  海浪在不远处拍打庭院边境石垣,烟火也仍在敲叩宇宙疆界大门,这个夜晚,天地热热闹闹,杂声多,他的嗓音竟可以清晰到宛若一种核心。

  “拾心,我的课,你一堂也不能缺席。”他低俯俊颜,把唇贴在她喘息的嘴上,像是要她保证,又说了一次——

  “千万记得,别缺席,拾心——”

  第2章(1)

  午夜寿宴过后的星期天凌晨,星月压逼西方海平面,在靛蓝深处闪跳未隐,蓝获亲自驾车送拾心回到骆家。拾心下车进屋前,蓝获又吻了她一次,很轻,单纯绅士举动般的一个吻。

  “愿你有个好梦。”

  没道再见,拾心扭头,快步登上门厅台阶。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毕管家和一名女仆,站在敞开的门边,恭候主人归来。

  拾心不习惯让人服侍穿脱衣帽,她揪紧斗篷式外套襟口,低敛脸庞,通过毕管家面前。

  “您回来了。”毕百达欠身说道,示意女仆跟上拾心。

  拾心缄默不语,越走越快,脚步无声,不着地似的,犹若一朵愤怒的云飘上大厅楼梯。

  这幢骆家宅第和蓝家大屋差不多,都建在临海的崖地上,也都有个水晶吊灯大厅可以开宴会,宽绰的弧形楼梯让人走来像君王降临。看台式的二楼廊厅走道挂满历代男女主人肖像画,她的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她没一个认识,除了最近挂上的——她的父亲,她最熟悉。每次走这廊厅,她心底钻出说不清的情绪,既不是难过也非嗯念,倒比较近似孤单。

  父亲的孤单,在框架里,被她脑海中华丽的蓝家宴会景象对照得更显寂寥。她不忍停留,只有这次,她请求父亲原谅她,她一眼不望、一语不发,行过二楼,上三楼,拱窗长廊铺盖稀薄的淡金光块,她缓下脚步,定在第四扇窗门前,凉风潜入虚掩的落地门,门缝传来夜花芳馥,她将门推得更开,两腿跨出,鞋跟敲下暗夜岩砖声声脆响。

  “拾心小姐——”寸步不离尾随她上楼的女仆,跟至门边。“拾心小姐——”

  拾心脚下脆响未停,直到走上泛着夜露气息的萆皮。

  “小姐,外头风冷,”女仆跟出门外,柔声恭敬地劝说:“请快进屋。”

  “嗯。”拾心轻声一应,仍踩着车皮往露台最远的花坛走。

  “小姐……”女仆嗓调略带苦恼,更可能是纯粹压抑着不耐烦的欲言又止,而非苦恼。

  这幢清清冷冷的建筑里,大部分的人同样清清冷冷,他们恭敬没亲切感,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异乡人。

  拾心迳自站在石墙孤灯下,美眸凝睇阴影中随风摇曳的白色小花。“好像雪……”低声呢喃。“冷的话,先进屋,我想一个人。”不旋身,不转头,她像在对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夜色诉说。

  这白色小花极似无国界落雪,化在她心头残存的一股温流上。冷吗?怎会?暖绽着呢!伸出手,拾心掬捧一串下坠的花儿。

  “那是钤兰。”不是女仆的回应,逆风低回的声音隐晦难辨,像男性酒后的浑沉醉嗓。

  拾心霍地回首。蓝获就站在她眼前,他身上清逸的古龙水味麻痹了空气,海的气味隐遁,风中不再含有花香。

  “铃兰开花后会结出红色浆果,”他的声音传递着。“看起来很好吃——”匆而停顿,沈眸盯着她。

  她的心猛烈一跳。他的存在太强烈,她避不开他的逼视,被迫承迎他的目光。

  “但,不可以吃。”他继续中断的语调。

  她摇起头,摇得有些急,嗓音也是。“我没吃……”像喘气。

  “嗯。”他伸手,大掌贴覆她芙颊,让她静定下来,两人视线相对,他直瞅她水光烁漾的眸底。“拾心,记住,那有毒。”

  拾心美颜闪动,诧异地退了两步,鞋跟踩进花坛石缝,险些跌倒。蓝获手臂一伸,往她腰后圈,稳回她的身形。

  刹那间,仿佛,他们还在跳舞,像Fred Astaire和Qinger R0gers,水远不倦,轻盈美妙地跳着。

  深紫色的夜风拂卷铜铃状小白花,笼罩这座露台一层看不清的神秘。

  “起雾了。”他一掌握紧她微凉的柔荑,一手还揽在她腰后,维持着跳舞般的姿势徐缓栘行。“该进屋了,拾心。”

  拾心摇头。她没想到苹果花屿也会起雾,这雾没几秒漫得浓浓稠稠似云团,她在微明湿蒙中,感觉自己归返家乡,处于荆棘海港口码头,听着浮冰群挤攘的声音。那声音有时隆隆响,有时是唰唰唰的低沉噪音,更多时候那像一种辛酸的呻吟,在钻蚀人心。

  “天冷——”

  男人将她的思绪从迷雾中拉出来。

  拾心抬眸,望着他。“你上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相较眼神,她的声音显得太轻,和着雾气飘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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