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弱的呛咳声让嬷嬷和侍女双眼大亮。
“格格!格格醒来了!”
琉璃意识还来不及恢复就被猛然爆出的连续呛咳哽到,咳得彷佛心肺都要从口里呕出来。泪水狂泄,不是因为害怕或是痛苦,而是在几乎窒息死亡的生死边缘的本反应。
“没事了,没事了!”老嬷嬷抱着琉璃虚软无力的身躯,让她尽情地咳。“去给格格端个热姜汤来!”免得格格一直浑身冰凉地颤抖着。
琉璃从不知空气是如此宝贵的东西,透过老嬷嬷肥胖暖热的怀抱,她才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
“来来来,嬷嬷给妳换件干净的衣服好不好?”格格身上全是湿冷的虚汗。
她只是无神的点点头,精神状况仍在恐惧边缘。
到底发生什幺事?她是不是作了什幺奇怪的恶梦?梦得她宛如到鬼门关前走一趟似的,搞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是死、是梦是真。
直到换上干净衣服,喝下姜汤,伏在从小照顾她的老嬷嬷怀里,像个婴儿似的由她经拍着背哄着重新入睡。
“小玉,我刚才到底怎幺了?”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在外间守着好好儿的,却听妳突然发出奇怪的细微声,打灯走近一瞧,妳就已经昏死在床上了。”侍女焦虑的绞紧了手。“这……这事……格格您要我向老爷和夫人禀告吗?”
讲了她就完了。
“不用,别让人知道。”她心情是平稳了,身子也暖和,但惊骇的恐怖印象仍留在脑中。
“格格!”侍女霍然惊叫,“妳……妳的颈子……”
老嬷嬷也从举过来的灯火中看得目瞪口呆,“这……”
“怎幺了?”等她从侍女递过来的镜子中,看清自己雪白颈项上的明显掐痕,震惊得无以复加。“为什幺会这样?这是被人勒出来的吗?”
“不是奴才干的!奴才没那个胆子,真的!”她现在就已经两腿发软,“奴……奴才从格格入睡后就一直用心守着,奴才发誓绝没有人进来过。”否则守在外间的她才是第一个倒霉的。
琉璃才刚暖热的身体,又被寒冷的吐息冻结。颈子上鲜明的指痕一条条交错着,证明刚才差点毙命的窒息感不是梦。
“格格会不会是……被鬼压床了?”侍女一句低语被窗外赫然狂扫而过的阴冷夜风吓为尖叫,没命地抱住老嬷嬷背后。
房内的烛火微弱而无力,昏暗的光线反而在偌大的闺房里产生更多阴影。
“怎幺会发生这种事?”这是琉璃住了十六年的房间,从未有何异状,为什幺在即将出阁的前几天会出现这种诡谲情况?
“没关系,格格八字重得很,命贵福厚,赶明儿个到庙里去上上香,拜一拜,一切就没事了。”老嬷嬷笑着安慰,心头却不安的跳着。
“这样吧!格格,妳把夫人给妳当嫁妆的那大块吉祥玉佩先戴上,不但能趋邪避凶,还能多招点福气。”
“好吧,但别把这事传出去。明天……我就和小玉到庙里走走。”
她抚着颈子,感觉颈上那些指痕彷佛随时会陷进肉里,再度令她窒息。
※ ※ ※
“我从没看过像妳这幺落魄的新娘。”
“我还没嫁,锦绣。”
人来人往的寺庙门口走出两个娇贵千金,后头跟着一脸不高兴的侍女小玉。她一直都看表小姐锦绣不顺眼,明明是来北京作客而已,摆的架子却总比主子人欺负琉璃格格的好脾气,看到格格要出门,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硬是跟来。
“妳看看妳,憔悴成什幺样儿了。”锦绣才不管她们是在什幺场合,当街摇着手指就发表高见。“我知道了,一定是在为不久后的婚事在紧张吧!”
紧张或许会有一些,但没人会为婚礼紧张到像遭鬼作崇似的戒惧畏缩。
“锦绣,妳……”还是别告诉她昨晚的事,免得她叽哩呱啦的又传扬出去。“妳有没有听说过有人曾在半夜被……被不知名的东西伤害?”
“妳在说什幺呀?”听得她的脸都扭成一团。“妳指半夜跑到姑娘房里作乱的采花贼?”
“不是!是……呃,像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呼吸不顺,像被人压住脖子似的,想挣扎又没力气,想呼救又喊不出声……”
“妳被鬼压床啦?”锦绣一语吓得琉璃手忙脚乱。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是……”
“不是格格,是我被鬼压床了,表小姐。”小玉连忙上前护主。
“喔。”锦绣的好奇与兴奋一下子消散为不屑。
“为什幺会发生这种事?”琉璃想知道的是原因。
“问妳的丫头是不是跑到什幺不干净的地方睡啦,或是碰到什幺邪气煞气太重的人啊。”她才懒得理下人的事。“快上马车回府吧。我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很容易疲累的。”
她是在自己从小待的房里碰到这事,不会是地点有问题,而应是人的问题。
会是什幺邪气煞气太重?
突然一句不知何时何地曾听过的耳语闪进她脑海--
听说四福晋爱子心切,连死了都还想独霸自己的儿子而作崇。
昨天让她半夜惊魂的会是元梦的母亲吗?这个念头才起,她就已窜上一股阴冷的寒栗。
“快上车啦,琉璃!”老是慢吞吞的。
“到龙门坊对街的茶馆去。”琉璃向车夫下的命令教锦绣愣得一脸痴呆。“我想去找月嬷嬷。”
“找她干嘛?”
“我想向她……道歉。”真糟,有锦绣同行,教她该怎幺向月嬷嬷问鬼压床的事?
“上次骗她我是元梦未婚妻的事,一直都没机会向她说明事实,有点过意不去。”更何况元梦为了替她找寻与妹妹八字相同的替身,还曾经偷潜入她的房里。
“妳现在的的确确成为元的未婚事,还有什幺好道歉的。”
“啊!”对呀,她当时无意间扯出的谎,如今变为事实了。
“要向那种江湖术士道歉,最好的方法是给这个。”锦绣比了个银两的手势。“他们那种人哪希罕没什幺实际价值的歉意。”
“喔……”要钱她是没有。她这辈子吃的用的赏玩的打扮的,全都有人事先照料好。活在人世丰衣足食的过了十六年,还没感觉到到底钱有什幺重要的。
她这一生中亲自付钱的机会,恐怕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妳的丫头除了被鬼压床外,还有什幺别的毛病吗?”
“什幺叫别的毛病?”老实说,她不太喜欢锦绣用如此卑下的角度看待仆役。
“既然被鬼压床,那迟早也会看到那东西啊。”她抬起双腕垂下手掌,吐出舌头。
“会看见……那东西吗?”拜托千万不要!
“我说嘛!你妳这种生在京城、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各个常识都贫乏得像白痴!”
的确是!她书读得不少,但诗经论孟中没有一样教过这事。
“我在家乡还曾经听过有人一不小心就嫁了个鬼相公,产下鬼子的事。”
“什幺?”琉璃的脸色比看到鬼还惊恐。
“人家姑娘家只因为看上对方的斯文俊美,媒婆一谈就结为亲家,对对方认识得不多,相处的日子又不长,后来才发觉男方一家都不是人,娶新娘纯粹是为了借腹生子。”
“原来如此。”她的低语开始有些颤抖。
“就和妳跟元梦的情况类似。”锦绣邪笑的眼神深深刺入她心里。
“被鬼压床的人其实是妳吧,琉璃。”
她愕然失色的神情让锦绣笑得更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