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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瞥他一眼,不说话,待手上几笔交易审对完成后才抬头,把进货的文件板插回固定的收纳位置中。

  “真不懂你一个堂堂大男人怎会买这些粉嫩嫩的。”佘兴生当然知道乔晓翔是专为哪一个女人亲自采买,并不点破,却忍不住继续嘀咕:“你很需要护发吗?也不需要搞得那么香吧?”

  “不喜欢你可以不要进来,”终于正视来人。“这是我的休息房。”

  “我本来不想进来的,但我的制服裤不知道又忘在哪间饭店床上,这才过来拿新的。”佘兴生笑笑带过自己的风流韵事,取来一套新的制服,先低下鼻子嗅嗅,确定没有染上香氛才穿上,免得脱下的时候有女人误会叫嚣。

  说起来他该直接找翔验气味才对,因他嗅觉比较灵。上季加州品酒协会还为了欧洲酒展替他的鼻子投保五千万,当然,不能负责试自己那批,以示公正。

  乔晓翔不常留守酒吧工作,通常是欧洲酒厂那边送货来时在场点算,晚上再被小气的大老板硬拉来充当驻场保安兼调酒师凑人数。一个调酒功夫不错、光站着就可当两人用的员工去哪找?!当然是能省多少就省多少。

  一大票女客人被他迷得半死;可是事实总是显得讽刺,她们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知名的品酒师及酒厂大商,其酒厂所出品的洋酒在世界各地皆为老饕梦寐以求的圣品,在台湾的销售管道更是窄得非内行人不得其门而入……这埸内部分名酒都出自他厂中,是夜店连连旺场的一项武器。

  他从不向人提及自己的感情状况,蜂拥捧场的客人以为他仍单身,女追男的戏码不断上演,相熟的朋友却深谙他早已死会。佘兴生耸耸眉,不避嫌地大刺刺当场换制服。都是男人嘛。

  “对了,她喜欢吗?”指指成组的香氛保养品,先前看见外面几个公关在休息时热烘烘地谈着护发、某人不语地听着时,就知道这套新品早晚会出现在他手上。

  “没。”脸容冷淡的男子终于肯回应。外国专柜往来的顾客多,他无法清楚试出香味,干脆整组各有不同气味的都买下,回来再挑;但最讨喜的味道盼儿也不甚热中。“她觉得太香了。”

  “你错失良机喽。”佘兴生忍不住啧声大叹可惜,舶来的顶级产品确实不便宜。“那这些你还要不要?我可以帮你问问外边经理她们有没有兴趣?”

  可能已经不止有兴趣,简直卯死了。

  “好。”摆好对货表,已穿上间纹衬衫的乔晓翔站起身,拿起搭在一边的黑色领结,预备应付晚上最旺的场段,然后面向着镜子,却是对他说话:“还有,你有空的话转告铭,我下半个月都没空回来。”

  “喔,也是。”也差不多是新一季果农的招待大会,他点点头表示明白。“对了,老大叫你可不可以把IGT那系列再提高两成进货,说赚得不痛快。”

  一个月净利润才十几二十万,排列大头儿胡继铭名下营业额最低的一项,太羞耻啦,够塞牙缝吗!

  “我不想太多人来这里。”乔晓翔简短地答,从不希望把这里当成他酒厂在台湾的销售据点。

  本来他就不欲在台湾发展,私生子的身份对母亲及整个家族而言早是一个难以消抹的疙瘩,是姓胡的先斩后奏组团队办夜店,原本他冷眼不抱任何期望,命名为Kaleido的夜店却在无心插柳之下崛起茁壮。

  但他还是感谢把他拖下水的大老板,因为这个缘由,他获得了和盼儿重遇的机会。

  一个曾无意间完全改写他人生的女子。

  离开租住的小寓所那一晚,寒风冷得刺骨入髓。

  休学申请已通过,背包里还有校方挂号寄回的确认函,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行李,一本快过期的证件、几件衣服。

  本来的房东已年近八十,只能靠租金来维持晚年的生活,没钱租住大学附近地段房屋的他便有责任主动离开。在临别的黄昏,伯伯还特地不舍地拿来生火腿跟他饯别,盛情难却,才迟了起程。

  虽不舍美国的一切,但他不得不顺着既定的剧本走到这一步……基于命运。

  在乔氏航运家族中,他是一个无人敢提的禁忌。正在温哥华求学的母亲邂逅了到当地公干的爸爸,并怀下他;专制的豪门从不容许自由恋爱,当乔正培抱着坚决的意向回台湾打算禀明……在返台的班机上,电视荧幕直播他父亲公开宣布第三任妻子身份的新闻。

  不可能的巧合是,原本承诺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正是其女儿。

  得悉儿子未详加思量的冲动后,祖父怒不可遏,然再婚的消息已发遍媒体,岂能更改;他绝不同意他们名义上的乱伦苟合,几乎是不顾后果地勒令安蕾堕胎,但当时她已怀胎逾八个月,对母体危险过大,医生亦无法同意,只能放弃手术。

  甫生下他,他立即被带离父母身边,成年前一直由国外监护人照顾。他没有被剥夺升学、生活的大部分自由,唯一条件是他不能回台湾-家族竭力掩灭所有他存在的证据,父母亦各自被安排嫁娶,互不往来……

  约在半年前,他的存在不再似原本的安静。

  他的母亲安蕾因为逃避丈夫的虐打而从高处坠下身亡,而父亲亦在半个月后跟随她上吊轻生。这两件事对乔氏而言是极大的丑闻,父亲的元配悲愤交集,迁怒原本只属过去影子、现在却能根据神秘遗嘱继承乔正培所有私人遗产的他,以一切手段阻挠他浮上台面的可能。

  用了一些方法去变更,乔正培的所有股份最后仍是过渡到法定妻子伍幸眉的手里,大势已定。一不做二不休,根据娘家军师的建议,她还截断那私生子所有可能的财政来源,就算不提回台北领遗产,连维持基本生活和大学下一学期的费用亦有问题;乔氏的力量足以非法冻结私人户口的存款,而他甚至还未有时问思考没有绿卡无法找工作……

  即使没有那些悲剧发生、能平顺地完成大学课程,他亦只会戴着一副如死去般的面具,浑噩地在影子下度过一生吧?既然如此,父母的死,未尝不是为他带来转变的契机。

  徒步离开大学生聚居的中心地,他打算沿运河走向五公里外的火车站,明天下午那张用负债换来的一张火车票,便是仅有的全部。

  本来只属小雨的雨滴愈下愈大,淋湿他发际及双肩,模糊了本来就昏暗的街道……他用力眨掉长睫上的雨水看路,抬手挡雨的同时,一把深蓝雨伞罩到他头上。

  乔晓翔伸手抹过脸际,在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抹芬芳的女性身影站到他面前,他怔愣地注视,竟然……是她!

  “你是没有带伞吗?怎么一个人淋雨走路?”钟盼儿刚从便利店走出来,就看见一个黑短发的身影越过她,狼狈低头走回宿舍方向,她走快几步,撑伞分一半给同路的他,不过举手之劳。“我可以送你一程。”

  乔晓翔没料到会再遇上她,吓了一跳,见她目光掠过他衣襟,他仍穿着绣有大学徽章的大褛,他猜想她只不过是帮忙同校同学的心意。“嗯……”

  她衣着简便,左手提着两只购物袋,另一手握着伞,显得有点笨拙,伞沿不时敲到高大的他。乔晓翔本能地接过伞和购物袋,却在她道谢的一刹醒觉自己不该如此,他应该拒绝她的好意,然后走回通向火车站的路,而非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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