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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盼儿的目光移回台上穿着浅金色小洋装、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就见她腼腆地鞠躬,双手抚上琴弦,开始弹奏西洋乐章;她眼神不觉变得温柔,忽然手拿包内的震动唤回她的心神。

  钟盼儿将手上的酒杯交回服务生盘里,翻出闪烁着灯光的手机,甫看见上头的来电显示,她面容一凛,随即无所谓地笑笑。

  兴许,这场宴会她是没法再待下去了。

  第3章(1)

  她无声离开聚精会神欣赏台上音乐的人群,推开手机滑盖接听。“是我,盼儿。”

  “盼儿……冒昧打扰了你的工作,”电话彼端是管家微哑的声音:“老爷想要见你。”

  “现在吗?我还在金叔的寿宴……金叔,金迈。”她报上宴席主人的名字。自从下午和叔父发生不快冲突后,她已经有被父亲召见的心理准备,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

  “这样哦……你等一等。”管家左右为难,她听到他搁下电话,模糊不清的对话传来,接着是几声严厉的声线,显现她下一步的去向已尘埃落定。

  “对不起。”管家赶着接回电话,气喘吁吁。“你也知道老爷他的性子,不听劝……”

  “不要紧的。”钟盼儿轻轻叹息,反过来安慰他。“告诉我爸我现在就回去。”

  “麻烦你了。”管家由衷道。她结束通话,里头大厅的演奏已毕,她唤回井官,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场。

  尽管司机惊讶他们的早归,仍是尽职地载他们回去;随即她指示司机更改路线开往机场,把状况大约告诉了秘书,托头凝视窗外飞逝的风景,眼神复杂。

  井宫辅仁着手取消明日的行程,以及联络私人专机的机长就位,让她在下车之后能以最快的速度踏上前往日本佐贺的旅程。

  自父亲中风后、他便于该处公司名下的深宅休养。

  纵使再疲惫,枯燥的翱翔里她却从未阖眼休息,独自坐在偌大的机舱座位中抱着双腿动也不动。专机里除了前头的正副机长和她,连一个服务员也来不及有。她放心舒展着自己的寂寞。没有人会看见。

  直至飞机降落她才有了动作,家里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她默言乘坐,皮座柔软如昔,她的心却像吸了水的棉花,不断沉落。

  大宅的电动雕画金属门缓缓开启,晨光初现,别墅里的佣人亦展开一日的忙碌,钟盼儿穿过他们热络的问候,来到父亲的房门前。叩门。

  “是我。”父亲一向浅眠,如果没有回应,她会到侧房等待。

  “进来。”他沉沉的声音透过房门传来;她推开门,看见靠在大床上的苍凉老人,他背后有两名女佣扶着,另一个在替他拭身。他眼里的精光不减当年,可惜身体是恁地羸弱,无法满足他的欲望。

  “你三叔昨天跟我说你顶撞他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和他在观点上的确是有冲突,不过因为他--”她张唇想解释,话到一半却被打断。

  “即是真的?”他语气转重,隐隐压着极大的愠恼,右手忽然毫无预警地“砰”一声拍击床畔柜面,身后的女佣被吓得僵住,连手中湿毛巾也掉了下来。“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直视着他双眸,脸上没有惊恐,这更进一步点燃他的怒火。“你怎么不想想一切是谁给你的?爬上来才几年……居然胆敢忘恩负义,连长辈都敢顶撞?我告诉你,如果我不把昊天传给你,穷其一生你都不可能到达今天的位置!你凭什么口出狂言要换掉我的人?你胆子挺大的嘛!”

  凭什么?

  对呀……她凭什么爬上现在的位置的?

  大概许多人在暗地里都怀疑过她……这个连她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是命中注定,也是运气。

  命中注定钟应天除了她没有其余子嗣,盼儿、盼儿……一如她的名字,她知道保守的父亲多渴望有一个儿子,一个能真正传承香火的男孩……而不是无法上得了决策大场面的女儿。

  只是天意往往弄人,大学毕业后她只被父亲安插在旗下当一个毫无地位的花瓶组长。某天会议时他右脑突然急性中风,左半身完全瘫痪,她被迫临危受命,当各界猜测着这庞大企业最后的清盘价位时,昊天最终却成功存活了下来。

  挑上她的无论是集团旧臣或是父亲那边的线人,全部视她为临时傀儡,幻想着利用她来逐步蚕食昊天这块肥肉;可惜她没有让他们如愿。

  他们忽略的,是她的运气。在大学里,她遇上不少给予她诸多启蒙的教授,亦在无意间扩大了自己在商界的人脉网络……钟盼儿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些一切一切的际遇,都是帮助她让她有能力负担如此重任。

  那些尝试践踏她带着自尊上路的人,于短短几年间几乎撤换殆尽,现在的昊天,是她努力重新打造的帝国,再不是父亲的天下。

  她成功了,尽管从此背负父亲因传统思想的不谅解,但她不曾后悔;因为那才是她眼中符合生产原则的企业,而不是亲戚相护,在漂亮话下尽是互惠交易的家族公司。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那是在一个盛怒父亲面前,作为儿女该做的。

  “昊天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绝不能让我和我的人丢面子。”钟应天立场仍旧强硬,但当他抬头看见女儿眼下因奔波而起的黑眼圈及憔悴,训话的口气慢慢软化:“你得帮着你三叔,自己的人不顾,难道要顾外人吗?”

  “我尽量。”钟盼儿颔首。如果这样做能换得久病在床的年迈父亲多点安慰,她可以放弃当初立下的底线。

  “那这里没什么你的事了,回台北前去扫个墓吧。”他别开脸挥挥右手。当着女儿的面,佣人不方便帮他净身。

  近大半年没见过女儿,此番藉着问三弟的事看上一次,但怎么她好像又瘦了……

  “知道。爸爸保重身体。”钟盼儿向他道别,走出房间;她拉拉皮包肩带,从下机到现在她甚至没有放下包包的时间。

  管家带她进轿车,让她得以应父亲的话先到妈妈墓前洒水换花,接着才踏上往机场的路。钟盼儿无从选择地走回冗长旧路,到她一身疲惫地倒在飞机皮椅上时,已是接近黄昏时分。

  钟盼儿合上酸倦的眼眸,她只允许彻夜未眠的自己趁着飞东京的时间休息一下,待会下机她还要到这边分公司看看……奥利的投资……

  裙袋里的硬物让她产生不适,她伸手拿出唯一带着的贴身东西,原来是她的手机。

  她推开手机荧幕,身体累得不想动,五指却像是自有意识般地按键,她张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她熟悉的号码。

  翔的手机号码。

  钟盼儿宽心地笑,并没有拨号,接着敛下眼怅然地关掉手机。她找不到任何找他的理由,也根本没有时间。

  但她的确想他。

  在他身畔,她总是能安心入睡,忘掉工作带给她的烦忧……在残酷现实里飘泊的她无意中碰上他,也替自己找到喘息的空间。

  她头枕在枕头上,无力遏止自己回忆起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

  只是早已遗忘在酒吧相遇之前,那更久更久的过去……

  八年前

  “天晓得我写得出来才算吧!反正我家人只要我过了硕士这关就好,拿不拿博士学位也无所谓。”

  浅棕发色的男生收拾着笔记,室内骚动抱怨之声仍不绝于耳,原因来自于甫走出大学讲堂的德国近代史讲师。他在课堂尾声呼吁学生可以主动找他讨论论文,因为天杀的截止日在假期放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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