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她挤不出话可说,这些事儿,她老早就一再交代过,但他就是喜欢听她一句句叮咛,琐琐碎碎、唠唠叨叨。
“我和致芬商量过,既然帕子能够防止疫病传染,不如每件迷彩服里都添上一条帕子,致芬画了个怪怪的东西,用绳子绑在脑后,士兵前进就不会掉下来,我们给它取名叫做口罩,你不必担心,这是附赠的,不再额外收钱。”他知道的,决定附不附赠,他们还讨价还价过一番。
那回,育清站在他这边,提醒苏致芬,“没有国哪有家,覆巢之下无完卵。”然后苏致芬脸皮很厚地又说一次自己爱国爱家、爱乡爱土、爱天爱地……爱到阿坜忍不住撝起她的嘴巴,将她给架出去。“好。”齐靳应声。
“不管在哪里,都要注意安全,要吃饱饱,别再让自己饿着。”这句叮咛让他软了心,她始终在意自己受过的伤害,这段日子,触手所及处一定有个盒子,里头装满小点心供他随时取用,他有吃不完的餐饭,有品不完的点心,她每天都在忙,忙着让他的胃遗忘那段心酸。
“好。”
她还想开口,可这回不管再怎么挤,都挤不出一句成形语句。该说的己经说过千百遍,不该说的也没保留过,但她真的不想他走掉啊……耸耸肩,她在笑,眼睛却红红的,强忍住难受。
他叹气,伸出手掌心到她面前,说:“走!送我出门。”
“好。”她拿起包祗,他把纸包收进斜背包里,然后将她的手收拢在自己掌心中,两人一起离开屋子。
他将从后门离开,李轩己经在那里等候,而苏大、苏二早将马车备好,待出了城,再换上马匹狂奔。
这会儿,黎育清又希望起这一条路是千山万水、天涯海角,怎么都走不到尽头。可惜在他身旁,光阴就是走得特别快,才一晃眼呢,两个人就己经来到后门边上。
李轩上前,将两人手上的东西接过去,收进马车里。
齐靳转身,对她说道:“小丫头,要小心杨秀萱,别让她有机会伤害你。”黎育清点点头,回道:“大将军,要小心敌军,别让他们有机会害你。”
“小丫头,多吃点东西,快点长大,下次我见到你的时候,要长成袅袅娉娉的美丽姑娘。”
“大将军,吃完东西别坐下来,要走走、消消食,肠胃不好,人容易老,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你不会变成我认不得的老公公。”
他笑了,又说:“小丫头,如果有人同你说亲,一定要记得写信告诉我,我帮你查查对方的人品。”她噘起嘴说:“大将军,如果有人同我说亲,我一定不会写信告诉你,因为被你调查过的男人都有满身缺点,我半个都别想嫁。”
“小丫头,就这么急着嫁?万一嫁错人,误的可是自己的终身。”
“大将军,我一点都不急着嫁,反正熬到老了,还有大将军等着负责任。”她重提此事,想要再熬出他一脸红晕。
但几日沉淀,他己经想清楚,她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一个连妻子都护不住的鳏夫。
他意有所指的道:“小丫头别担心,大将军优点不多,但其中一项就是负责任,不管对属下、对朋友,大将军就是乐于负责\"”他的意思是……大将军与小丫头只能当朋友,当可以分享心事、分享喜怒哀乐,却不能分享人生的朋友?
也是,她这是刻薄人了,他心爱的女子才刚死不久,她就想窃据人家的位置,这话说出去,天理难容呵。
况且爱情怎能勉强?强摘的果子不甜,强求的爱情不美,勉强一个男人的爱,比勉强西瓜苗结出苹果更难。
理理心绪,黎育清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自然又惬意。
“就说了吧,小丫头眼光好,挑朋友都能挑到上等货色,那么挑丈夫的本事,定也不会比大将军差。”她笑着说反话,心头却堵上一坨烂泥巴。
“挑朋友可跟挑丈夫不同,还是给大将军送送信来得保险些。”没意思的话,听得苏大、苏二和李轩很无聊,可是大将军和小丫头似乎说得很起劲,一人一句接个不停。
直到小丫头再没眼色也晓得不放大将军离去,就要误了大事,她抬起下巴,很认真、很认真地说了句,“大将军,再……见。”他们要再见面,不可以就此掐断音讯,他必须平安从战场上归来,不管他是否只乐意当她的朋友,她可以与他无缘无分,却不愿意他无命。
他也深吸气,大掌落在她肩头,低声道:“小丫头,保重。”然后,他点头,她也点头,他转身,她目送。
马车的谷辘声响起,骨碌骨碌地,一声声压在她心间,沉重、抑郁,她死命咬住唇,不让爱情轻泄……这天夜里,齐靳和李轩在荒野间生起火堆,两个人分靠在树干边暂歇。
李轩闭目安睡,而齐靳吃着小丫头准备的点心,嘴甜,心却苦涩,思念随着分离转浓,天上的月牙儿隐入云后。
她还好吗?有没有乖乖听话住在挽月楼里?虽然他不认为挽月楼是铜墙铁壁,但比起锦园,被人下手的机会少得多,以十三叔的能力,保护两个女人绰绰有余。
他从食盒里再取出一块小甜点,入手却发觉不对,他凑近火堆,看清楚才发觉,那是一方木头印章,手握处是个“卡通版”的将军大人,下面的印章刻着大将军三个宇。
字,龙飞凤舞,他知道她写了一笔好宇,是簪花小楷,没想到写起草书也有一套。
她在信里说过,等她将阿坜的手艺学起来,就要送他一份特别礼物,就是这份礼物吗?
嗯,礼物不仅特别,还让人爱不释手,齐靳粗粗的手指头滑过神气活现的小将军,涩涩的心添入几分甜蜜,想起她的笑,眉头弯曲,想起她的欢颜,嘴角提起。
他会回来的,很快、很快……
同样的夜里,黎育清很听话,她没有搬回锦园,反将这些年从齐靳、齐镛那里得来的身家财产与皇帝赏赐全搬进挽月楼。这态度摆明了要长住,还引得两个嫂嫂管氏、周氏心头一惊,担心苏致芬改换想法,想掌理中馈。
依她的身分,的确比谁都有立场掌管府里中馈。
但黎育清解释道:“这些日子眼皮老跳,总觉得萱姨娘又要闹出些事,心里有些不安,我答允过奶奶,绝不能让府里乱起来,挽月楼离萱姨娘的院子近,我搬到那里比较安心。”周氏接话,“可不是吗,前阵子才又哭又闹,说是宁死也不愿意嫁到杨家,现在又急巴巴的把婚事给提早,这当中要是说没什么猫腻,谁相信。”管氏性子沉稳,她想过半晌后,低声对黎育清说道:“听说四叔外头那位肚子里有了,怕是萱姨娘想赶紧把五姑娘嫁出门,好全心全意对付那边那位呢。”这倒是个新鲜消息,她赶紧把这件事传回挽月楼。
听到外室有孩子,苏致芬没有半点抑郁,反倒双眼发出精光,笑容满面。
很奇怪对不,就算苏致芬不在乎丈夫,可多了个庶子女,说不定又会寄到她名下,她怎就没有半点反应?
但黎育清很快就想通,接受那样多新观念,若她还认定致芬想从一而终,那么她不但是侮辱致芬,也是侮辱自己的智慧。黎育清沉吟许久,问:“告诉我实话,爹爹那个外室,与你有没有关系?”苏致芬与她对视半晌,没绕开话题,诚实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