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但是个鳏夫,还是把命悬在战场上的男人,他上无良母,保障不起一寸平安地,无法时刻守护妻女,他这种人只会糟蹋好人家女子,凭什么……凭什么他敢求得她的注目?
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羞愧。
黎育清回望他。
月娘很公平,在她眼底映入娇美,也在他周身洒下银白光圈,把他硬硬的五官描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黎育清见过太多好看男子,依风流倜傥论,他排不上名次,以潇洒多情言,他只能敬陪末座,但月光下的他,刚硬棱角化成如水温柔,他的表情、他的目光,像魔咒,教她挪不开视线。
是啊……黎育清无奈承认,她喜欢他。
二十几日,她压抑着自己,不能想、不可以想,但喜欢是种真真实实的情绪,不是刻意假装不存在就能够隐形的事项。对他的喜欢就摆在心口正中央,即使用再多的否认,拿再多的友谊做伪装,她顶多能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她不知道,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之后,那颗心还能为谁跳动?但她坚持,不勉强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我……试试看。”很久之后,他才答出这样一句。
回信很困难吗?对他而言,是的。
他没写过家书,即便是对江云也没写过,顶多让人带口信,说自己一切安好,更何况现在的他心头出现前所未有的纷乱,他不知道届时下笔要写什么、能写什么。
黎育清没计较他的勉强,想也不想的笑出一排白玉贝齿,她对齐靳的要求很少,标准很宽,他愿意试着回信己经是她的意外收获。“说定喽,那我以后会更认真写信。”他没接话,突然间,两个人同时在月光下沉默。
他看着远方屋宇,她仰头望向夜空星辰,很久未交谈。
照理说,这代表谈话结束,可以各归各房,可两人都没有道晚安的意愿,于是他们静静地靠着彼此,静静地各想心事。齐靳试图厘清自己的心头纷乱,试图解释自己无来由的心动,他试图找出一个合理说法,让两人的友谊可以坦然并且继续。
黎育清猜不出他的心事,但确定他是个不擅长聊天的男子,期待他主动提出新话题,不如指望自己。
但分离在即,她实在提不起兴致与他扯东扯西,如果……如果能够找到几个合适理由,让他再留几天多好……可理由再合适,他还是得走……意外地,他先开口了,“对于杨秀萱,你还是小心一点。”
“她应该不会再招惹我吧,怎么说府里中馈有我的份,而她现在麻烦不断,只能求平安脱身,何况她还得分神操办五姊姊的婚事呢。”黎育清是恨杨秀萱,但她也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若非那股冥冥之中的力量,自己怎么会重生?终宄是善恶未有报、天地看不过去,想要矫正错误伦序。
齐靳看她一眼,对,她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放心。
想了想,又提出另一番叮咛,“苏姑娘的话很有渲染力,但不完全正确,放下仇恨可以,不过必须确定杨秀萱危害不了你,若她再企图对你动手,你绝不可以轻易放过,若情况危急,常业、常宁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放心,我虽然不会拿刀子杀人,但会闹到能为自己作主的人跟前,你不必为我担心。”
“总之小心,你自己说的,没什么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同样的话奉送给你,忠君是对的、建立功业是对的,但没有任何一件事比活着更重要。”她再再强调,那是因为她明白死亡意谓着什么,世间有太多未曾亲见的好风景,若没平平安安走完这一遭,多可惜。
“你似乎总认定我会死在战场上?”虽然她曾就此解释过,但他不完全相信。
“有没有听过刀剑无情?战争是做什么的,说穿了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又不能叫你不杀人,这种话给皇帝听见,他大概就要下一道圣旨来杀我了,所以只能交代你小心一点,不要被人杀,这样不对吗?”黎育清说得他呵呵大笑,她总有办法让他感到自在轻松,不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
他暂停上一个话题,犹豫半晌,拉出自己并不情愿的问题。“育清,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听见他这样问,黎育清顿时发傻,是她表现得太清楚,让他逮到蛛丝马迹了?所以前面那些话只是铺陈,今夜的重点戏是他要说服自己,别妄想不属于她的感情?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瞬间发出酸意,死死咬住下唇,她憋气,不吭声。
“不能说吗?育莘、育岷和齐镛都不在,几个哥哥无法替你作主,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可以对我说,在能力范围内,我帮你。”
帮忙?怎么帮?替她找婆家、寻男人?堂堂大将军居然改行当媒婆,会不会太纡尊降贵?
闻言黎育清更恼,这算什么?表明他们之间只是兄妹情谊?表达两人之间没有掺杂男女感情?暗示她若有不应当的心思,就该尽快铲除?
不必!谢谢费心,她心知肚明得很,小丫头和大将军天差地远,她绝不会傻到去高攀一个攀不上的男人,不会对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有所期待。
“都没有喜欢的吗?那我去信给齐镛,让他在京里帮你找个好的。”她说话会让他发笑,他说话却让她急得跳脚,这种对话是不公平模式,她才不要她有这么差吗?需要堂堂大将军亲自替她推销,难不成他也想学齐镛那一套,不想娶黎家姑娘,索性认上一个干妹妹,而且手段还更枳极,怕自己被她赖上,连当媒婆都不介意。
她生气,十足的生气!
她很畏高,还是逼着自己松开他的手臂,逼自己离他半步远,逼着自己转开脸、对他的怀抱视若无睹,但是……屁股才挪开一点点,她就开始全身发抖,连牙关也来凑热闹。
她这是在害羞?女孩子提到婚姻大事都是这样?
齐靳不明白她的反应,可不明白是一回事,看不惯她全身发抖也不肯依赖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手臂用力一扯,再度将她拉进怀里。
这刻,他突然理解,原来自己的胸怀和她的身子如此契合,她在心就安,她不在,焦躁立刻涌上来……那可怎么办才好,总有一天,小丫头会长大,大到不适合在自己怀中寻求温暖慰藉。
到时,他怎么办?
“小心一点,要是摔下去会受伤。”这句恐吓叫做欲盖弥彰,他想解释自己的无赖行为,却没想到自己益发无赖。
僵硬着身子,她在生气!
她没那么差劲,硬要把自己塞进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怀里,是他太过分,明明不喜欢自己、明明想要把她推出去,却还要装出两分心疼之意,难不成,他还真把自己当成黎育清的第四位哥哥?
她家什么东西不多,就是哥哥一大票,亲的、认的、干的、湿的,多到让她喊得头晕。
但是……他的嘴巴很讨厌,他的怀抱却很温暖,她想在他面前倔强,却在他胸膛服软,悄悄叹息,她真讨厌矛盾的自己。“怎么不说话?”齐靳低声问。还在害羞?齐靳从来不理解女人的心思,怎么能够了解小丫头的怒火?
“为什么要说话?”她硬邦邦地顶他一句。
“如果你不喜欢京城男子,要不,在乐梁城找找?”还说还说,不把她急得跳楼不甘心是吗?她是十三岁,不是二十三岁,有那么急着找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