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觉华少爷、雍华格格。”下人们立即行礼,唯独一人站得直挺挺,执著地想抓住悬在半空的宫灯流苏。
“放肆,见到了人居然不行礼!”觉华怒斥。
那小小的身影倏地转身,瞪向来人,一时令觉华与雍华微愕。
是个小丫头,令人咋舌的绝艳娇娃。她很白,白得几乎浸润出珍珠光泽,衬得苹果脸蛋分外红嫩。两只大眼直直瞪着,完全不怕
人,似有凌驾在对方之上的气势。
“雍华,这……就是要送给你的新手吗?”觉华看得结巴了。
“你是吗?”他淡漠一问。
“是,我叫宝儿。”
铿锵清灵的语调,听得人人耳根舒坦,雍华却神色犀利如常。
“为何见人不跪?”
“我为何要跪?”
雍华微眯双眸,凝视她坦率的疑惑。“你主子是如何吩咐你的?”
“他要我来协助你,并向你好好学习,但没说要我下跪。”
“既然来我这里,就得听我命令。跪下回话。”
“是。”宝儿二话不说,砰地一声伏首跪地。
这礼又行得太过火,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抬起头来。”
她马上用力仰首,任雍华仔细审视她的眼瞳。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宝儿茫然。好奇怪的问题,好像她的双眼是个大窟窿。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眼珠是蓝的?”
“知道啊。”所以她从小就被收养她的主子隔离着,无法与人接触。因为她有双剔透晶灿的湛蓝大眼,两潭怎么也掩不掉的潋滟
碧波。“可是我也不明白我的眼珠为何是这种颜色。”
“你有洋人血统?”
“是,主子说过,好像有一半来自罗刹国。”
一种被人讽刺的反应袭上雍华心头。送个小杂种来给他这个大杂种做搭档,“四灵”又无聊到拿他寻开心了吗?
“你老是主子来主子去,你主子到底是谁?”觉华插嘴。
“不能问,五哥,她也不会说的。”雍华与她冷冷互视。
“为什么?”
“这是『四灵』里的规矩。”为了避免上下相互攀关系,秘密结党营私,下属之间一向互不往来,任务一终结就各自分散。
“你学了些什么基本功夫?”
“没有。”她老实得很。
雍华蹙眉。“有何专长?”
“不知道。”
雍华久久不语,垂眼凝睇。宝儿完全不察其中的犀利与阴鸷,反倒贪婪而直接地盯着他的倾城绝色猛看,活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
看花灯。
“你,真是被派来帮我的吗?”他嗓音低柔得令人胆丧。
“是。”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角色能帮我什么?”
“你可以教我,这也正是你的职责。”
“喔?”雍华弯起俊魅眼瞳,看得宝儿双眼发直。
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高挑美女真是男人扮的吗?连宝光流转之间都可以把人迷得目瞪口呆,简直比真女人还醉人。
“知道石虎胡同地脉被我攻下的事吗?”
“主子说过。”
“很好。这事虽然办得俐落,但官府还是得做做样子地查辨一番。为了转移他们的焦点,我决定拿近日混到京里来的江洋大盗们
开刀,搞些烂帐赖到他们头上,让衙门的人去跟他们玩官兵捉强盗,没空搭理石虎胡同的血案。你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跟我执行这项
工作。”
“是!”
“今晚就行动。”
宝儿兴奋得无以复加,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任务。她开心地被雍华领入他住的冷泉苑,以幽暗狭窄的套间小榻做她休憩之所。她非
但不惊愕这等简陋待遇,反而欢天喜地,在苑外林里跑来跑去,见什么都新奇。
“雍华格格,何必要放她到您的禁地?”雍华最亲近的中年随从三昧在内房低问。“她分明是『四灵』派来监视您的眼线,宁可
隔离也不宜接近。”
“小丫头罢了,不必多心。”他展着双臂,任妖娆侍女替他更衣。
“您近来在任务上犯的小闪失已引起『四灵』注意,搞不好他们正是派这丫头来探查您是有心犯错,还是无心之过。”
“三昧,你知道吗,你的毛病就是太过唠叨,活像个老妈子。”
三昧神色一僵。他可是和雍华一同由江南上来的资深随从,竟被嫌成老妈子。
雍华边和侍女互咬嘴唇边回应。“放心吧,宝儿很快就会在这次任务中殉职。”
“啊,原来您打算……”
“『四灵』的指导原则之一,正是要俐落斩除可能的危机。这一项,拿来斩她应该够合情合理了吧?”
“是,一切都依格格安排。”三昧转望院中小小身影,神情冷硬。
宝儿毫无警觉,也全不知情,跟着雍华用膳、胡乱翻书、午后小憩。入夜后变更装扮,一身黑衣,静静等待行动的时刻来临。
“你过去都是怎么训练的?”深夜的徐行马车内,雍华检视着暗器随意轻问。
“主子不给我训练,就只让我在小院里活动。”
“养狗似的。”
“是啊,而且主子很疼我,常会送我其他动物作伴。”一提起主子,她就双眼发光。
“你多大了?”
“主子说我十六了。”
“什么时候接受豢养的?”
“不记得,打从我有印象起,就已被主子照料了。”
雍华愈听愈不对劲,这样的训练着实诡异,宝儿本身也颇有问题。看她不像白疑,动作也极灵敏,对于世俗应对却相当笨拙,连
讽刺都听不懂。
这样的白疑,死了也是件替世界少个吃闲饭的功德,只可惜了这副诱人的脸蛋和身段。
短短一个时辰内,雍华单枪匹马地悄悄洗劫三座王府,轻巧俐落地偷取几乎塞满马车空间的奇珍异宝,其中还包括了一条当今皇
太子师傅的辫子。
枯守马车内的宝儿傻眼。“为什么要偷人家的辫子?”
“以后就知道了。”他淡然吩咐下属打道回府。
宝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面,有如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宝物。他的气息好稳,完全没有方才激烈活动后应有的喘息,连体温
都仍阴沉沉的,被洗劫的王府也静悄悄,无所动静,显然根本没发现宅邸已遭人入侵。
连别人脑袋上的辫子都能无声无息地剪下来,他的身手实在了得。
“看什么?”他不悦地斜睨。
“你好厉害呀。”
“这样就能叫做厉害?你的程度就仅仅如此?”
“可是你跟故事里说的大侠一模一样,我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她的晶蓝双瞳充满着景仰与敬佩。“主子果然是最疼我的,才
将我安排到像你这样的勇士身旁学习。”
“你平日都读些什么东西?”
“主子都会念很英勇的、很侠义的、或很奇怪的故事给我听。不过现在他身体不好,不能念了。”她消沉地垂下头一会,才又巴
巴地望着他。“你会念给我听吗?”
“不会。”
她沮丧地靠回椅背上,呆看他闭目小憩的俊容良久。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我何必喜欢你?”
“我们不是搭档吗?那就应该要同心协力,互助互谅,像自家兄弟一样热忱以待呀。”
“哪来的狗屁歪理?”
“书上的侠义之士不都这样?”她天真的神色忽然防备。“你该不会是……也和其他人有一样的念头吧?”
他邪笑,微微开眼。“什么念头?”
“以为我的蓝眼珠是某种会传染的怪病。”她担心地绞起手指。“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绝不会传染,被我瞪到也不会中邪或生
病,我不是瞎子,更不会看透你的衣棠,所以你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