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太轻太淡,让她不敢再大发连珠炮,难过地垂头哀悼被他狠手丢进垃圾桶去的杏桃香槟慕斯。
两人就着厨房流理台各自沉默。阳光穿透大片透明的玻璃窗,将窗外垂挂的攀藤阴影映在他俩身上,纠葛不清。
[拍卖会的事,我本来就不想碰。]
他突来的坦白令她怔忡,摸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幺。
[有些事是被你激到了,我才会作出反常的决定。]
呃,他这是在怪罪她吗?
[我之所以不碰家里的事业,是不想给人错觉,好象我对安家的家产有企图心。]
[有也没关系吧?]好歹他也姓安。
[我要的是自己拚来的事业,自己赚来的钱。我连在法国念艺术行政硕士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出的,为的就是避嫌。]
[你家的家业有那幺大吗?]她不以为然地挤出一脸怪相。
[如果不是安家快垮了,我也不会违反我自己的原则,回家接手这次的拍卖会。]
她满意地颔首嗯嗯嗯。不屑共享乐,却甘心共患难。不错嘛![呃?等一下等一下,你说安家快垮了是真的吗?]
他有些不耐烦地叉腰垂头,蹙眉闭眸。
乐乐倾头呆看,眨巴天真大眼好半晌。
[安阳?]
他还是不讲话,连眼都不曾睁开过。
分享一下心情有这幺难吗?她傻傻晾着,试着去体会他的感觉。结果……只觉得好饿。她刚刚的花椰菜奶焗海鲜饭才吃不到一半就……呜,到现在还是好心痛。
[我不是很习惯这些事,但如果你──]
他自苦思中霍然张眼,不料才宣告了个开头,就看见僵住翻找垃圾桶势子的呆娃,两人都像静止画面般地停滞。
[你、在、干、什、幺?]他极力咬牙,温柔以待。
[如、如果你不习惯跟人分享心事的话……可以不用勉强。]赶快陪一个体谅而贤慧的笑容。
他到底该拿她怎幺办?为什幺结婚都一周了,彼此的生活步调仍旧不协调?
唯一协调的,大概只有……
他没好气地快手揪住垃圾桶边挂的垃圾袋缘口,整袋抽走,狠狠打了个死结。乐乐当场乞食梦碎,欲哭无泪。
[我希望你能够真正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而不是只想着吃东西。]
[你要去哪里?]他人走掉也就罢了,为什幺连垃圾也带走?
[我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做饭。你要是饿了,自己去外面吃。]
乐乐哀号,他却冷然不回头,决绝下楼。
☆☆☆☆
爵士酒吧内,烟雾缭绕,男男女女各展着舒懒姿态,说说笑笑。吧台前的高脚椅却被一票壮汉霸占,摆明了目前谢绝女士搭讪。
[如果你会闪电离婚,我也不意外。]杜律师哼然小啜,百无聊赖。
[我一直以为新娘是宾芬,害我到了现场才赶快把红包上的名字涂掉。]安阳另一侧的花衫男子,朝他这方撑肘笑道。[怎幺你们两个交往这幺久,最后居然各走各的?]
[谢天谢地。]杜律师旁侧的光头帅哥举杯翻白眼。[他们两个要是结婚了,我一定第一个昏了。]
[干嘛?]杜律师颇为不爽。[我妹有什幺配不上他的?你怎幺不去看看他娶的那个智障儿长什幺样?]
[很可爱啊。婚礼那天漂漂亮亮的,像个洋娃娃。]花衫男子乐道。
[只有罗莉塔情结的变态老头才会看上那种货色。]
[嘿,老杜,你似乎囤积太多火药啰。需要我找人来帮你发泄一下吗?]
[我对那些干干瘪瘪的模特儿没兴趣。]
[我也有丰胸广告的模特儿,只是你不能对脸蛋要求太高。]
[你说的不会是战栗小玫瑰吧?]光头帅哥眯眼斜睨。
[不是,那个猛妞早给人包走,不做模特儿了。]花衫男子大叹。
[靠,她之会抖的,比电动马达还强。]几乎把人榨干。
[天赋异禀。]花衫男子举杯致哀。[可惜现在被大官包在别馆里,也算是为国效力吧。]
[她听得到内线吗?]
[是听得到几支明牌,可是现在景气已经烂到听再多也没用,不如去买乐透。]
大伙哼哼哈哈地串着,巧妙地虚掩着安阳冷淡的沉默,将他自然融入轻松的气氛中,没人去要求他吐露什幺。谈球赛、谈投资、谈女人,不想碰的话题都彼此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让安阳享受着男性友谊间的舒坦。
但是女人不会这样。
就算是宾芬那样聪慧洒脱的女性,和他交往到某一个深度时,一样爱问,总要他多跟她[谈]。他几乎一听到这个字眼就烦,搞不懂为什幺要这样事事刺探,好象在逼他对党交心、悔改认罪。
为什幺不去学学适可而止的艺术?
奇怪的是,乐乐没有像过去交往的女伴那样逼供他,反而令他不安。
她在乎他吗?
其实他是准备分享的。因为她不强逼,他反而很想倾吐。可是没想到,他正敞开心来谈,她却正对着垃圾桶探索……
他在掌握她的胃这方面,可说是表现满分,但仍掌握不住她的人。
有没有什幺办法,可以让她不再接触以撒?
[难得你也会有丧失自信的时候。]
杜律师这声冷笑,令他自掌中抬起刚棱愁容。
[上次见到你有类似的表情,好象是……]他皱眉眯眼一阵子。[你从法国留学回来向你妈请安的时候吧。]
那段记忆,他早就刻意模糊掉,只有此刻啜饮的纯威士忌最清晰。
[没想到让你再次栽倒的,还是女人。]杜律师的冷笑有几分醉意的凄凉。[我呢,再难打的官司都打得成,却打不过自己的老婆。]
[她还待在娘家吗?]安阳淡道,垂望着手中晃荡的酒波。
[她说除非我真的想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否则她绝不回来。]愈想他愈呕。[妈的!我不偷不抢不赌不嫖,每逢假日还卖命陪她和女儿逛百货,上山下海一并奉陪,她还有什幺好抱怨的?]
[精英分子的悲哀啊。]花衫男子吟笑。[永远只用自己的那一套来看所有事情,完全没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我就是靠这一套打出自己的江山!]有什幺不对?
[可是你这一套也跟人打不出什幺交情。]哎。
杜律师气毙,却无力反驳自己人际贫乏的实情,只得猛灌烈酒。
[你瞧不起安阳的老婆,可是她在这点就比你强得多。]花衫男子的浅唱引起安阳高度关注,却故作淡漠。[她真是会带气氛,我从没见过哪个新娘子会在自己的婚礼上讲那幺多话。可是如果不是她那种奇特的哈拉魅力,场面才没那幺热络。]
毕竟这婚礼仓卒到不少人都还深陷错愕中。
[她跟安阳维持不了多久的!]杜律师狠然叩下空杯,酒气冲天。[个性根本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聒噪得要命。
[这倒是。]光头帅哥笑着投他一票。
[错了,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正是安阳最欠缺的人。]他灵魂里遗失的那部分。
[你得了吧。]光头大笑。[你干脆作首诗赞美那女的就是安阳的肋骨好了!]被上帝拿走的部分终于回到他生命中来。
[随便你们,跟你们说再多也没用。]花衫男子不爽地灌他的马丁尼,秀逸十足。
但安阳想知道,他想再多了解乐乐!
安阳这下恍然发现,自己在职场中最擅长于混乱局势里迅速界定问题的能力,在处理他和乐乐的事情上,完全派不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