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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1)

  夫为夫妇者,以心和亲,百年好合,理所当然耳。

  ——〈狄亲王府新家训〉

  芜州南镇

  绿水碧波荡漾,堤岸植遍杨柳,美丽的南镇在夏季午后细雨中,越发显得诗情画意。

  苗倦倦伏在天衣坊的一台绣架前飞针走线,纤纤十指翩然如蝶,很快便绣好了角落一大朵紫金芍药,针脚细密,构图精妙绮丽,立时吸引来了管坊大娘的注意。

  “嗯,还不错。”管坊大娘藏住惊讶之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明儿就开始上工吧。”

  “谢谢大娘。”她抬头,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

  “待会把聘契打了,每月工资一两五钱银子,做得好的话主家额外有打赏。”管坊大娘看着面前荆钗布裙却眉目如画的女子,心下越发吃惊。“你说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玉氏。”她神色沉稳地回答。

  “玉娘子。”管坊大娘略一沉吟,见她露额梳髻做已婚妇人打扮,不禁又问道:“你原是何方人氏?夫家何处,又是因何会到我们南镇来的?”

  她迟疑了一下。

  “我们天衣坊乃南镇最大的绣庄,老爷更是南镇首富,用的奴仆绣娘都得是身家清白来路清楚的,”管坊大娘微微挑眉,“否则就算是绣工再好,我们也用不得。”

  苗倦倦眸光微闪,平静道:“是,不敢瞒大娘,奴家因才德不及,见弃于夫家,只得自请下堂、净身出户,现从母姓,日前迁至南镇小花胡同,应聘于贵庄为绣娘,图的是能自力更生,以手艺猢口,大娘心慈仁善,还请给奴家一个机会。”

  “原来如此,见你谈吐也是个读过书,想必娘家出身非小家小户,怎么没回去投靠娘家?”管坊大娘神色温和了些。

  “既已下堂,自是回不得娘家,以免污了父母颜面。”她涩然一笑。

  她爹苗八旺现在一定气到恨不得能生吞了她吧?幸好姨娘现今有孕在身,爹又一向喜爱姨娘,再恼也不至于迁怒到姨娘身上。

  只是……不知王爷有没有找爹爹麻烦?

  不,他不会的,那么好面子的男人,又坐拥佳丽无数,恐怕她一走,他气过之后,转眼就忘了她是谁吧?

  ……这样也好。

  苗倦倦神情黯然了下来,再掩不住深深的落寞萧索之色。

  管坊大娘本还待再问,见她秀气小脸上的脆弱,不禁心下一软,再也不忍心追问到底。

  终归也是个可怜人吧。

  “我知道了,往后你就好好在这儿做事吧。”

  “谢谢大娘。”

  出了天衣坊,苗倦倦抬头仰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略嫌刺眼的阳光令她有些眩然。

  从今天起,她就是玉苗,是天衣坊的绣娘。

  她已经打算好了,天衣坊的工钱最丰,多做绣件的话还能另得打赏,积攒下来久了也是一笔钱。

  当初从王府出来的时候,他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她都留在小纨院,只带了自己两年来存的月钱,约莫七十几两,再加上在天衣坊做上一年的绣娘,合计约可攒个八、九十两银子,到时候她就再往南走,到更乡下的地方去买个小院,买几亩地种种菜,过上那忙时耕织暇时读书的清闲日子。

  这一生,她不要再把心交给任何人,宁可牢牢紧握在自己手上,直到青春逝去、无常来临……就算这样平平淡淡、清清冷冷的死了,也好过一颗心寸寸痛折成灰。

  一想起他,苗倦倦胸口还是会时时一阵火烧般的剧痛,可是这样的疼会渐渐减退,直到终有一天,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玄怀月,终有一天,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她望着北方的天际,眼神决绝中带着一丝凄凉。“你也把我忘了吧。”

  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现在这样也好,他继续做他的富贵逍遥王,她还是做她默默无闻的平凡人……

  自那日后,苗倦倦就开始在天衣坊做起了绣娘。

  绣娘的工作看似细活儿,并不粗重,其实很辛苦,尤其是自早至黄昏时分,除开中午歇息吃饭的短暂辰光外,大部分都是伏在绣架前不断绣着、绣着。

  手酸自然不用提了,光是一双眼睛,在专注盯着绣线缎面一整天后,往往是眼前模糊得闪着团团白光,就算闭目睡上一整晚,还是难掩疲劳。

  两个多月后,苗倦倦因绣工特别绝艳精致出彩,被加了一两银子的月俸,可是眼力却也因此退化了许多。

  “这具身子果然还是太娇弱了,”她叹气,自我检讨道:“太丢人了。”

  这一个黄昏,苗倦倦拎着用芭蕉叶包起来的一刀豆腐和一小条咸鱼,推开了小花胡同最尾端的那间老旧宅子。

  她租的这屋子,听说几年前住的是个富商的外室,被大妇发现后带着人来活活一顿乱棒打死,后来经了好几手都无人敢久住,最后被她用极便宜的租金赁了下来。

  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她就备了鲜花素果等祭品,拈香默默向那位可怜的前辈祭拜祝祷了一番。

  爱也好,恨也好,总归尘归尘,土归土,这世上最欺人最吃人的就是地位,生而为妾,本就半点不由人,一缕芳魂归九天,倒也落得干干净净,待下辈子投胎为人,希望莫再沦受同样的苦楚了。

  不知是冥冥中真有感应,或是她本就迟钝,自住进来那天起,倒是十分清静安生,从没有什么邻居口中的闹鬼现象。

  苗倦倦将咸鱼和豆腐洗了切成大块置入粗沙锅里,放在灶上生火煮将起来,又随手蒸了颗馒头。

  随意便弄好了简单的一餐,她帮自己倒了杯清水,坐在小院子里的石桌前,就着满天晚霞,自己一个人默默吃起晚饭。

  风很凉,不知哪儿吹来了一股幽幽的花香,隐约像是栀子花,细闻又好似是夏桂。

  她这时最想念的是痴心。

  王爷那么骄傲的主子,自是不会为难痴心一个小小丫鬟,可是她就这么不告而别的逃出王府,丢下痴心一个人,痴心定是怨极了她吧?

  “痴心对不起……”吃了几口的馒头似石块般沉沉地压在胃里,她再也忍不住泫然欲泣。“对不起……”

  “你不惜离家出走,离开本王,就是想来过这种苦日子的?”

  苗倦倦闻声一呆,手里半个馒头再也拿不住的滚落地上。

  在渐渐消逝的夕阳霞光下,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着光、负着手,宛若天神又像幻影般出现在她眼前。

  她、她的眼力竟已模糊到此种地步,恍惚间也能把树影看成了他吗?

  她想揉眼睛,可一抬手,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落泪了……

  一时间四周更静,连归巢寒鸦都安静得不敢乱啼。

  苗倦倦胸口涨满了又热又疼又酸又涩的滋味,脑袋迷迷茫茫,浑然不知是苦是喜是悲。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渐渐恢复了冷静,目光低垂,掩住了犹狂跳不安的心,闭口不语。

  “瘦成这副鬼样子。”玄怀月愠怒的嗓音顿了顿,气息带着一丝不稳,咬牙道:“本来就不甚好看,现在又——吃的那是什么?馒头?咸鱼?豆腐?你这又是在跟谁赌气了?以为折腾自己的身子,本王就会心疼服软吗?”

  明明出口就是一番痛斥,个中的关怀心疼之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心头一热,眼眶却越发灼烫刺痛起来,好半晌才挤得出艰涩的字句:“奴婢不敢。”

  “奴婢”二字,瞬间又轰地点燃了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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