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呢,她说:‘容丫头确实是样样好,不过她屁胶小、怕是不好生养,你可是李家的独根苗,而且她那身子连夏天都是冰冷冰冷的,你不怕咱们的被子焐不热?’瞧,李家婶婶是不是发傻了,我会挣银子的呀,大不了打上十斤棉被当嫁妆。”她说完,咯咯笑着,笑得青竹满心感伤。
“幸好李家婶子有眼不识泰山,否则咱们家王爷可怎么办?”
她是哪一国的泰山?谨容想笑,却也同意青竹说的。是啊,她王爷师兄可怎么办,那郡主妹妹眼拙,只会挑脸皮不会挑心性,看师兄不上眼,偏自己是个无福的,这一拖二拖下去……多委屈师兄,都二十几岁了还没有人给暧被窝。
“青竹啊,我从许莘那里得来不少好东西,有空帮我归整归整。”
“是,姑娘。”
“里头有不少玉珊头面,你帮我挑一些好的给夫人送过去。”身边待她好的人就这几个,她回馈不了感情,只好用最俗气的东西还报一二。
“是。”
“里头有两间铺子,两块连田地庄子的地契,替我交给姜成,就说是姑娘给你们两个起家的,你性子精明,不像他傻大个儿一个,空有一身蛮力,所以日后还得靠你来经营,能够的话,就开个卖甜杨的铺子吧,我想念你的莲子杨了。”如今漫漫冬日哪儿来的莲子,可她一想起莲子在齿颊间化口的香甜滋味,不禁笑意漾起,眉头弯弯。
“姑娘,你在说啥呀。”青竹羞红了脸。
“休想瞒我,我只是痛得头昏,可不是真头昏,你每回躲出去伤心,那个人啊,两颗眼珠子盯着都快掉出来了,可惜我病得厉害,否则真想替你操持婚事。”她没等青竹回应便接起后言。
“没记错的话,我还有几百两现银,你差人送到钱庄兑成银票,贴身收藏好,就当是我先给你的嫁妆,千万记住,银子是胆,有银子才有底气,别滥发好心把银子随手给丢出去,就是面对丈夫也得给自己留个底,天底下男人不是各个都像你家王爷那样重情义的。”
“姑娘……”青竹欲言又止。
“别打断我,我这是在交代后事,要不交代清楚,财产全给你家王爷吞了,岂不冤枉?”她说笑。
青竹心底舍不得却还是瞪她一眼,前头才说王爷重情义,下一句又怕财产被王爷吞去,矛盾嘛,她才想说一句糊涂,却没料到某人一声斥喝,硬生生打断谨容的交代。
“谁允许的!”
简煜丰大步从外头走进来,怒声道:“以后你再说一次死字,我就从你的箱笼里头挑走价值千两的东西,庄子,田亩,银票都行。”
“连病人的东西都抢,你还真没医德。”她软软地靠在青竹身上苦笑。
“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是人都该懂得落井下石。”他说得理直气壮,走到床边接替青竹的位置。
突地,疼痛又从手脚处往身子中央传,一阵强一阵弱,痛得她跳牙咧嘴。
一个人若时刻处在剧痛状态,不知道可以忍受多久?谨容明明痛,却还咬着唇假笑,那装摸作样的表情青竹见过无数回。
她心疼地绞来温热帕子为谨容拭去冷汗,大冷的天,她却冷汗湿透衣襟,那是怎生的疼痛哪,青竹鼻子发酸,本想说一句“我给姑娘准备热水,泡一泡会好些”,可是声音卡在喉咙处,无声哽咽。
简煜丰也清楚她在犯疼,却也和她一样装着。
他重起金针,针起针落,她又变成一只金光闪闪的刺猬,没多久工夫,疼痛稍减,她又能缓过气儿,想来当刺猬好些,至少不疼。
她想说话,他却抢先开口,“要让青竹去提两桶水来给你喝喝吗?”瞧她出了那么多汗,肯定渴了。
“才不是要说那个,我想说的是金针很贵的,可不可以扎完直接赏我,以你每天扎的针数,我很快就会变成大富翁。”
“容儿,你就这么缺银子?满心满眼全是钱。”
她本想问问,死后可不可以把她埋进钱坑,可想到他说的,一个死字一千两银,她心疼,于是换了话。
“小时候亲眼看见旱年时,田里米都不出,爹娘愁煞眉头,可是为了我和哥哥,爹爹不得不走上个三五天去向亲戚借米,每次回来脸色都糟透了,爹爹定是受不少委屈却舍不得让我们知道。那候起我就发誓要赚很多银子,给爹娘过上好日子。”
“你以为我没穷过?我和娘流落在外头的前一两年,只有粗粮可以果腹,那馒头硬得像石头,还得吞下好几口水才能化开,可我也没你这么爱财。”
“那是因为你发啦,王爷呢,还是富甲天下的王爷,有一堆会帮你赚钱的叔怕,有个脑袋精明的娘,你们家的钱比泛滥的河水还多。”
“夸张。”他捏捏她的鼻子。
近日,他们突然亲近许多,也许都下意识知道,这种日子不多了。
“王爷……”她伸手抚过他削瘦的脸庞,看着他的憔悴真心疼,他何必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真是的,都说过千百遍的没关系了,他怎地还放不下心。
“叫我灯半。”他低头,用嘴唇堵住她的话,他轻轻吻着她,她也轻轻回应,像羽毛搔过,轻轻地痒着。
他吻她,她并不害羞,若不是手上插满金针,她也想回抱他,多一些主动,他吻了她很久,久到一旁的青竹面红耳赤地退到屋外守着,吻到她气息不稳,心脏想跳出胸口,他才松开她把她放在床上躺平。坐在床边,他从上而下俯看她,他不喜欢这个角度,比较喜欢欢欢坐在马背上时,她回头仰望,而他低头俯看时的那个角度。
他们……甚至还没一起骑过他送给她的那匹白马,来不及了吗?没有机会了吗?他不知道,只是天天害怕着。
“煜……半……”她被看得害羞,找话说着,“名字不好,还是叫王爷顺口。”
“这名字是我娘取的,我去同她说你嫌弃。”
“别啊,我说错了,煜丰好听,真好听,煜丰煜丰煜丰……”她连续喊几次,笑得满脸巴结。“嗯,还可以,不过可以喊轻一点,软一点、柔一点、更像女人一点。”他在逗她,企图逗得她遇忘疼痛。
“煜丰。”她果真依言,轻一点、软一点、柔一点、像女人一点。“怎样?”
“对不起。”
她怎么能同他说对不起?真正该说这句话的是自己,是他透露她的体质极阴,才会引来许莘以及后来这一切事情。
“对不起什么?”他声音低沉,以掩饰突如其来的鼻酸。
“我其实很想嫁给你,其实很想藉着郡主名头巴上你,其实很想和你一起研究医术,想尽办法把济民堂开到全国各地,可惜……”他明白她话中的可惜,不过,他还不认,他不甘心。“我会找到办法的!”他说得信誓旦旦,即使他也开始不相信自己。
她又笑,笑得无忧。“尽人事听天命,天底下许多事都不能勉强,你不要固执。”他越是固执,她越心疼哪。
“哼哼。”这两声代表他生气,生气她不相信自己。“纵然你有满腹经纶.博古知今,也不代表天底下的事能够尽揽。”
“哼哼。”这两声代表他火大,火大她说出实情。
“小时候我常躺在床上,羡慕其他孩子可以在外面跑来跑去,有时会有小同伴跑到我跟前炫耀,猜我怎么同他们说的?我说啊:‘现在我羡慕你们,很快就轮到你们羡慕我啦。’他们张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直问我为什么,那时我满骄傲地对他们说:‘因为我很快就会变成神仙,不只可以跑来跑去,还可以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