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吕新蔓全身发凉,“妈妈,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我马上通知哥哥过来——”
“不用,你哥一来,就搞得大家都很紧张。”吕母疲倦地笑笑,“你来陪爸爸妈妈坐一下。”
她走近了,才发现,父亲眼母亲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从有记忆以来,父母永远各忙各的,除非特别的节日,否则全家连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很少。这次出车祸之后,家人倒是因此被迫紧密相处了一段时间,只不过,是在医院里——
“被你哥骂了?”吕父靠坐在床头,虚弱但温和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最近你都没去学校,留在这边陪爸爸,没关系吗?”
“我……已经被退学了。”她头都抬不起来,很艰难地报告,“考试都没考好,然后……老师点名时又……没到。”
父母都没有很诧异的样子,大概已经听说了。“这样啊。”
本来以为会是世界末日的,没想到真的东窗事发时,也没那么恐怖。
“那,准备转学考试,或者……”身为教授的吕母盘算着,“或者明年再考一次?现在开始准备、找老师来补习的话,应该是可以重考上的。”
“我不想读书了。”不知哪来的勇气,吕新蔓突然打断母亲,冲口而出。
吕家爸妈都诧异地望着她。一向静得过分的小女儿居然出言抢白,而且,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实在很异常。
“怎么可以不读书?你连大学都没毕业的话——”吕母不耐地说。
吕父紧握了一下妻子的手,示意她先别急着骂女儿,然后,很慈蔼地望着吕新蔓,轻问:“那你想做什么呢,咪咪?”
结婚。她差点又冲口而出。
她真的想结婚。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当那种日剧里看得到的,好有质感的妈妈。老公忙一点也没关系,出去夜店玩乐应酬也没关系,只要他最后会回到她身边,给她温柔的微笑。
她会对他百依百顺,嘘寒问暖,卑躬屈膝都没关系——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祝秉军当成自己白日梦的男主角了。
“你看,你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吕母又看不下去了。
吕父突然叹了一口气,把妻女都吓了一跳。
“何必这么急呢?人生似乎也不用每一步都算计清楚,到头来还是可能一个意外,就烟消云散。”他的嗓音虚弱却温和。
“爸爸……”
“这几天爸爸想了很多,也跟你妈妈聊了很多。”他告诉女儿,“爸爸车被撞的那一瞬间,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好好陪你们。”
“爸爸现在没事就好了!”
吕父微微一笑,眼角全是慈祥的皱纹,“你一直都很乖,从不敢让大人操心;也因为这样,我们从来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开不开心。咪咪,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妈妈会支持你的。”
“可是至少要大学毕业吧。”强悍一辈子的吕母依然不放心。
“唉,算了吧,大学毕业又怎么样,一台车撞过来,有大学文凭又不会死得比较慢。”吕父另一只手拍了拍妻子,“大不了我们养女儿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对话,却让吕新蔓支持不住,太多感觉不断汹涌,她只好随便编了个理由,就匆匆冲出了病房,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
跌跌撞撞,她茫然来到后门外的小停车场。跌坐在花坛边,她把脸蛋埋进手心,深深呼吸着,一下,又一下——
她差一点就失去了父母。一直觉得疏离,以为父母最重视的永远是事业,甚至怀疑过他们的爱;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父亲想到的,却还是家人。
为什么要等到车子撞过来了,才会想到这些?
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是不是此刻开始,就该牢牢抓住?
一个人在寒风里坐了好久、好久,思潮汹涌之际,她没有察觉有人默默走近,直到一只大手轻按上她的肩。
抬头,泪痕狼籍的小脸楚楚可怜。
“进去吧,这边风很大,又是上下货的地方,等一下会有卡车进来。”
而他,英俊的脸上,表情却很淡、很平静。
真的好久不见他、好想他。一阵冲动之下,她起身投入他的怀中——
却被他温和但坚持地推开,一臂之遥。
“不要这样。”他淡淡说,“咪咪,我们不能再继续了。”
特别跟着她出来,就为了说这一句?
“为什么?你生我的气吗?气我骗你?”眼泪忍都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只是在等适当的时机而已,不会一直骗下去!真的!”
祝秉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在流泪。
第4章(2)
就这么狠吗?一点都不会心疼、不会不舍?她是这么这么喜欢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世界仿佛关上了灯,慢慢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一个微弱灯光般的念头,就是向他道歉。
“别哭了。”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还用衬衫袖子轻轻拭去她的泪痕,动作好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好冷酷,“你以后就会知道,根本不必为了这种小事、我这种人流泪,不值得。”
“为什么你要这样说?”
他不肯再解释,只是温柔但坚定地把她带进去。然后,留她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祝秉军安静地离开。
才初初尝到一点点爱情的甜蜜,就马上又消逝,饶是一向认命柔顺的吕新蔓也无法接受。
泪眼模糊中,她目送着身穿白袍的修长身影离开。眼睁睁看着他途中还回应几个护士的热情招呼,宽肩长腿的背影还是那么潇洒,好像走出她的世界就像当初走进来时那么简单轻松,毫无留恋。
大人的世界,都是这样的吧。她……始终进不去,只能是个旁观者。
莫名其妙偷偷谈恋爱,莫名其妙地失恋。吕新蔓整个人像是灵魂被抽掉了一般,就连父亲出院、父母开始常常待在家里、不再成天忙得不见人影之际,她都浑浑噩噩,没有注意到。
一天夜里,她被书房里传来的争执声吵醒。照例哭肿的双眼眨了眨,还以为自己依然在作梦。
争执声持续不断,吕新蔓迷迷糊糊地起床,打开房门。
“你管她也管得太紧了,咪咪也二十一岁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父亲在说,“让她自己决定到底要做什么吧。”
“她那个脑袋,能想出什么?要她决定,一定就只想要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跟朋友出去玩。”吕儒浩的急性子显然是遗传自母亲,他不悦地反驳:“咪咪自小就不聪明,这是没错,但连大学都没有毕业,说出去也太丢脸了。”
她从脚底一直凉上来。
虽然知道自己成绩表现一直不如意,在光芒万丈的哥哥身旁无比黯淡,但听她哥哥这么直率地说出她笨这种话,还是像被狠狠刺了一下。
吕父在叹气,“儒浩,你妹妹也许就不是读书的料——”
“没有这种事,读书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花时间、花工夫而已。”标准高材生口吻,“反正要不就是准备转学考试,要不干脆送出国去读书算了。台湾学校读不来,国外总买得到学位。”
“把她一个人送出去?不可能。”吕母斩钉截铁说,“她反应慢又害羞,离开家就会迷路,这样根本无法一个人生活。”
“是也没错……”原先独排众议的吕父,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