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对她做了个淘气的鬼脸,便往门口走去。
“小姐,面巾。”
当她准备开门时,翠云提醒她。
“我记得。”她转回身,轻轻拉扯头巾一角。顿时,厚重的面巾垂下,她整张俏脸只剩下两只眼睛,在预先留下的孔洞后闪闪发亮。
“安心啦,郭逸海不在府里,估计去永宁了,今夜不会再来。”
打开房门后,她再次安抚翠云,随即灵巧地闪出门去。
对着被关上的房门轻叹一口气,翠云收拾着散落在床上的农裳。
无论谁见到小姐,都会认定她是个娇柔恬静的大家闺秀,很少人知道,小姐有着不输男人的才干和胆识,更有着令人懊恼的固执和坚持。
星月晦暗,浓雾弥漫,郭逸海穿过白雾,走向泉州城。
今天他本来是要去永宁见大哥,没想到会在半路上与巡海的大哥相遇。
兄弟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因此他干脆陪伴大哥巡视了永宁卫的几个千户所。
看到大哥在短短时间里,重新整合了因为永宁失陷、指挥使战死而溃不成军的永宁水师、旗军和火弩兵,他感到由衷的钦佩。
有大哥在,合欢岛一定能收复,黑山老贼也休想继续逞凶。只是,最让他和大哥忧虑的,是不知道大妹芙兰的下落。
据说有人把英兰从倭寇手中救走,可那人是准?
对此,他和大哥都毫无头绪。
望着大雾弥漫的山林,他决心像大哥一样整顿泉州驻军,找回失踪的妹妹。
可是,想到上任以来所看到的泉州驻军状况,他的眉峰拢起。
泉州水师虽然拥有不少的战船,但指挥不善和管理松懈,导致水军素质低下,士气不高。他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与崔大人合作,这真令人沮丧!
第5章(1)
忽然,一声高亢的鸥鸣打断了他的思路。
海鸥夜半多栖息于悬崖峭壁间,极少夜行,此刻怎会孤独啼鸣?
难道是他——那个“飞贼”?想起“飞鹰”会以鸥鸣召唤部属,他双目扫过笼罩在茫茫白雾中的山陵。
这座山并不高,沿海而卧,靠城区的那面是起伏的树林岩石,山坡下有富庶的田庄河流:靠海的那面则是峭岩耸壁,其下是由无数的黑色礁石和沙滩串联组成的大屿礁,及绵延数十里的海岸线。
确定山上并无可疑的动静后,他立刻朝海边跑去。
走出山林的阴影,脚下是柔软的沙滩,沙粒吞噬了足音,而越靠近海,雾气越浓,他的感觉也愈加敏锐。
海潮声中,他昕到某种吵杂的声音,似有人在吆喝,又似金属碰撞声,而且不在附近,在更远处。他迅速跑下沙滩,决定去弄个明白。
前方一片凸出的礁石间,隐约闪过几个人影,可是看不真切。
就在他绕过礁石往前奔时,一个男人猛地撞在他身上。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随即那人惊叫着爬起,试图逃逸,但被郭逸海一把抓住,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听到他的声音,那人竟不再叫唤,胆子也大了,不但不逃,还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恶声恶气地问:“你他妈的又是什么人?千嘛抓住老子不放?”
这无礼至极的话当即惹怒了郭逸海,他手一拧,对方发出一声哀号,知道遇到强手,赶紧松手,细小斜眼满是惊诧。
“本将乃泉州总兵郭逸海,你给我好好回话,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拔掉你的舌头!”郭逸海严厉地警告他。
一听对方身份,那人双膝一软,跪在礁石上,抱住抓着他衣领的那只手。“大人饶命,小民孔老三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得罪了大人……”
“起来,没见过像你这般欺软怕硬的人!”郭逸海甩开手,叫他起来,问道:“半夜三更不睡觉,你在这里干什么?刚才跑掉的人是谁?”
“我……他们是船工,我们想补船,可雾太大……”孔老三支支吾吾地说。
这么晚补船?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几个黑影,郭逸海怀疑地问:“船呢?”
“啊?”孔老三微微一愣,才指了指礁石后面。“呃,在那儿——海边。”
“走,带我去看看。”郭逸海并未全然相信他。
孔老三带他走过礁石,浓雾中,果然看到一艘渔船泊在海边浅滩。
查看船身后,他上船检查,见甲板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多为清理船底、剔除废网、打捞坠海物品或救人的工具,便问:“你们是水鬼?”
“是的。”
“家住何处?”
“城西“大力锤”。”
“那不是泉州有名的铁铺吗?”
“没错,那是我家开的。”
“铁匠做水鬼?”
“哈,海上没事时,我们兄弟打铁,挣点散银。”他傻笑着回答。
虽然这个人目光不正,形迹可疑,但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郭逸海只好放了他,继续往卫所走去。
路上,他仍在想那几个仓惶逃走的“船工”。他不相信他们没有听见孔老三的惊呼声,却没有一个人回头“救”他,难道他们不是一起的?
夜沉雾浓,卫府大门紧闭,四周静无声息,他绕至河边,越墙而入。
落在院内河堤上,他刚想举步,却听到一丝恍若叹息的声音。
倏然一惊,他立刻藏匿身形,留意着前方。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穿过白雾向他飘来,他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可等他定睛细看时,却发现黑影消失了,眼前仍是浓雾深锁的庭院。
刺客!
可是刺客要杀谁?崔大人住在北面,这边除了南苑的婉儿,就是翰轩居的他,都不具刺杀价值。
难道是他看错了?
他眨眨眼,四处无人,真是他看错了。
他走上石桥,蓦地,他的身躯如石柱般定住,目瞪口呆地直视着前方,那里,一道黑影若隐若现地飘浮在白雾中。
这真是怪事!难道几天没睡觉,他产生了幻觉?
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幻觉,更不相信鬼怪之说。唯一的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半夜吓人。他必须抓到这个人,给他点教训!
他快速向前,目光锁住那恍若幽灵的黑影。
当发现幽灵正往“翰轩居”飘去时,他无声地咒骂。
该死,我要是让你进了我的卧室,那才真是见鬼了!
他开始运功,正准备出手时,那“幽灵”忽然转过头来扫了身后一眼,随即消失在墙壁转角处。
崔婉儿!他脑子炸了。尽管只是短暂一瞥,但那美丽而熟悉的面庞,在朦胧夜雾中犹如刺目闪电,他绝不会看错。
她为何在深更半夜、大雾弥漫之时到院里游荡?难道她喜欢午夜散步?还是又去“不老树”下练功?还是……
另一个念头啃咬着他的理智:她与男人深夜幽会?
早晨那个将她带走的黑面男人,赫然出现在脑际,他浑身僵硬。
他愤怒地盯着墙角,没有意识到强烈的妒意正在扩散。
心底有个声音对他说:管她做什么?就算她跟一百个男人幽会,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怒气。身子一跃,他跟了过去,他要抓住她,逼她说出那个男人是谁,然后,他要去杀了那个男人!
令他吃惊的是,当遭到攻击时,婉儿并没有试图逃走,也没有发出求救,而是像个醉汉一般顺着他的力道,歪歪斜斜地跌靠在墙壁上,用一双虽然吃惊,却毫无惧色的眼睛看着他。
“逸海,是你!”发现攻击者是他时,婉儿克制住内心的震惊,暗想;今夜他不是该在永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