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自己回家了。”
“他要怎么回去?”
“这什么问题?”他哑然失笑。“我二哥有两只脚,口袋有钱,台北市有公车、有捷运,还有计程车,条条大路通我家。”
第4章(2)
虽说弟弟向哥哥借车很平常,但他是特地借车来找她,让辛苦的特助下班后还要辛苦地回家,这个事实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路口就好。”她忙指挥:“这边停,啊啊,别转进去啦。”
“这巷子可以开进来。”
“好吧。”眼看他都转弯了,她叮嘱道:“这条是单行道,你待会见不能回转出去,就直直往前开,看到小七后右转,然后回到——”
“小姐,你知道男人开车时,很怕旁边有女人在指挥交通吗?”
“你路又不熟,我就指挥一次嘛,下次就——”
还有下次让他送回来的机会吗?傅佩珊不再说下去,忙又指了前头。
“这边、这边,前面那个巷口就行,开不进去了。”
他这次乖乖听话,停在小巷口,她道别下车,却见他也同时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边看她。
“就在那边第二栋三楼,不用送了。”她指了住处给他看,免得他要发挥骑士精神护送到家。
王明拢抬头看去,在路灯照射下,一间问旧式公寓花样百出,有的装铁窗,有的阳台外推布置成漂亮的窗台,有的种了伸出老远的植物,有的还挂着没有收进去的晾晒被子,还有一户人家窗户里有个人影正在拉上窗帘。
房子再旧,仍是遮风蔽雨的所在,都是夜归人想回去的温暖的家。
“Home sweet home”他有感而发。
傅佩珊听了,也抬头看去。十一点了,很晚了,自己的住屋黑漆漆的,不可能有人开灯在等她,她早就习惯了,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今夜,或许是王明泷的一句话,也或许是累积了安慰慧如的大量情绪,她心中感触良多;又想到这几年来,她一个人在台北孤军奋斗,工作和感情有所得、有所失,说她不低潮、不灰心是骗人的;但她总是坚强地熬过去,隔天又是嘻嘻哈哈地继续过日子。
几户邻居依然亮着灯光,管他是在看电视或打电动,那交互照映的光影为黑夜的小巷增添亮度,仿佛为她指引一条回家的路。
她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感伤,心头一酸,眼泪就掉了出来。
“摆摆啦。”她转过脸,不愿让他看见,加快脚步走进巷子。
“傅佩珊!你怎么了?”他跑上前,惊问。
“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在掉眼泪?”他站定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暧哟!”她用力抹掉眼角湿润,笑说:“我泪腺发达嘛,打个哈欠,眼泪鼻涕就统统流出来了。”
“是吗?”他俯下脸想看个仔细。“你再打个哈欠给我看看。”
“神经病。”
“我好像说了什么,你就哭了?”他不死心,追根究抵问她,也问自己:“我刚才讲了什么……是Home sweet home”
不说还好,一说她心头又揪揪的,眼睛又湿了。
他这回看到了,亲眼目睹她红红的眼眶缓缓地蓄满了泪水。
“你一个人住?想家了?”他着急地问。
“我三天两头就跟我爸妈打电话、skype,没那么想的,只是……”
“只是什么?”
“你不要管啦,摆摆……”她掉下眼泪,转身就走。
他不让她走,而是托起她的下巴,以更好的角度审视他的傅副科长。他还是想探索她。这个女人既外放又体贴,既三八又敏感,有话要说却又欲盖弥彰;她并不神秘,但他还想知道得更多。
每天八、九个钟头的办公室时间仍然不够他去解析她,更何况他很快就要走了。
她的脸凉凉的,很柔细,很光滑,迎着那水水的忧郁目光,他下意识地伸指去抹她脸上的泪痕,即使他不明白为何会这么做。
下一瞬间,他的手被她拨掉了。
“好痒。”她刻意抓了抓下巴,吼道:“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我只有动手,可没有动脚。”他摊开两手。
“回家去!”她挥手赶他。“好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赶快回家了,明天见。”
她说完拔腿就跑;明知道他没有追上来,还是像逃难似地狂奔,再以最快的速度开门、进门。
“傅副课长!晚安!”他高声的喊着。
“嘘!”她转身,拿食指比在唇边,凶恶地大声嘘他。
嘘完后,她不敢看他,随即关门,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再摸摸脸,不知是脸皮在跳,还是手上脉搏在跳,总觉得半边左颊震动的很厉害。
小王子无心之举,她不必想太多。哼,说不定他很擅长摸女生呢。
可为何,他看她的神情显得慌张、不知所措,指头就只是死板地贴在她脸上,不懂得在她“脆弱”的时候,趁机多摸她、偷亲她、吃她豆腐呢?
想到哪里去了!她敲敲脑袋,敲走超邪恶的念头,再打个大哈欠。今天她累了,只管去睡吧,今夜一定有个好眠。
* * *
王业大楼里,流言耳语都在说:王子派行动了。
董事会改选在即。听说,在开最后一次现任董事会时,大王子董事王明瀚质问总经理,两年前以总经理权限委托某海外证券公司做大型投资,导致业外损失却仍不设停损,以致吃掉正常的营业利润,希望李总能为此事负责。
这等于是为李总的卸任埋下伏笔,王子派目前为止占上风。
傅佩珊只是担心她会被调离财务处,但并没有任何人照会她将调往何处,或许……公司改组在即,暂时搁下人事案了?
她不去想这事,而是想到眼前的小王子,他的试用期即将结束。
少了一个人,资金科又要忙了,唉,好像有点不舍耶。她抓抓脸,往右边看去。
此时是午休时间,办公室照例关大灯;他从来不午睡,就点了小台灯,坐在桌前看书。她曾经拿来翻阅,看了只能膛目结舌,全都是哲学的有字天书。她中文的都看不懂了,遑论是英文或德文。
看来他仍无法忘情哲学。书里有划线,有注记,他也会在自己带来的笔电里做笔记。看他读着自己喜爱的哲学,她竟也感到心满意足,就像看他吃东西,有一种为他欢喜的幸福感。
她忽然有些嘴饶,想喝热热甜甜的奶茶,于是拿了钱包,站起身。
“我要热巧克力奶茶,不加糖,谢谢。”右边的小王子说话了。
她一笑,就知道他会用眼角余光瞄她,洞悉她的行动,还能精准预知她即将做什么。她摆摆手,示意她知道了。
来到一楼,正好看到洪邦信和李俊彦从外面走进来。
“副理,李经理。”她礼貌性地打个招呼。
“是你们财务处的傅佩珊?”李俊彦先看了洪邦信一眼,不轻易放过她。“听说你最近跟我的小三舅舅走得很近?”
他的小三舅舅就是王明泷;本应该称三舅,但因为三舅小他三岁,他便冠了一个“小”字,明显的鄙视意味。
“我们同一个部门,所有同事每天在一起工作,我不知道李经理走得很近是什么意思。”傅佩珊平静地回答。
“他的工作日志几乎都在写你。”洪邦信笑容狰狞。“简直是当你的随行记者了,只差没写你什么时候去上厕所。”
她休假那天,媛媛开了她的抽屉,将所有的工作日志抱给洪邦信看,却不料其中夹带着王明泷那本,让他给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