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树林,战斗机屠杀似地下铁蛋。
轰轰轰轰轰……轰隆隆--安秦没预料到自己运气这么背--那应该是最后一颗炸弹,就落在他车头前两公尺,他躲过无数次威胁,偏偏这下逃不过,剧响将整车老老少少往地狱般的暗空掀腾。
一团团的烟吞噬各式哀嚎,有些人落地时,身体不是那么完整。后头驶来的车辆,不管活人、死人、残肢、尸块全捡上车,闪起救护警示灯,迅速回营,医疗团的营帐挤满了伤患。
“暗夜一下来这么多伤患……”
“听说叛军首领现身了,政府军发动夜袭,战役还在持续扩火,好几处难民营受波及,一定会有更多伤者送进来……”
混乱中,医护人员剪开伤患衣物。“安、秦--”找到染血的识别证。“他的名字叫安秦,是无国界医疗团的医师--”
“安秦?”有人不敢相信地大叫。“那个再生医学权威--”
“这还能救吗?”急诊医师已在签结生命,尽管他还有一丝微弱气息,在这战乱地所有过于渺小的希望都得被放弃,即便是个再生医学权威,而且一大堆人等着救,他胸口渗血太快,止不住,手术会让他死得更快,徒劳且浪费有限的医疗资源。
一批新的伤患进来了,哀嚎声乱糟糟,急诊床、担架、地板全是人,受伤的人。医师丢下了临死的,先救存活机率大的。
安秦和一些伤重到发不出任何呼吸声音的人们躺在墙边,一名医师负责巡视这些死尸般的重伤患。
医师帮安秦换了三次止血绷带,第四次仍迅速染红,湿凝成滴,哗淌若流,仿佛谁在为他哭泣,一地血泪。
“安秦,撑着点……”
他的意识模糊了,听不清谁在对他说话。
“别死,安秦--”
谁?在灿彩光芒中,谁对他发出召唤?
“有人等着你,别死,安秦……”
嗓音璀丽,叠幻琉璃道,他走在清清脆脆甜美里,左手花香,右手甘露,寻一个依归。
是了。一个依归,这才是他最终的出征。
HowIWishHowIWishYouWerehereWe’rejustWoLostSouisSwimminginafishbowl,yearafteryear
RunningoverthesameoldfearsWishYouWerehere“AnddidyouexchangeaWalk-onpartintheWarforaleadroleinCage--”田安蜜坐在病床边,轻哼着歌,手拿湿毛巾擦拭安秦的臂膀。
这个昏睡的英雄,把自己困在梦里半个月了,不知道是什么美梦让他这么流连忘返。
“嘿,张开眼睛嘛--”她洗拧毛巾,换擦他的脸。
“你不张开眼睛怎么看得见我,还有儿子呢--他很想我们……嗯--居之样医师说,下次聚会允许你迟到,但不允许缺席,再缺席,他就宰了你……”嗓音梗住,柔荑抹了抹美颜,她甜甜笑着,继续说:“外面下雪了,我不知道你的故乡这么冷呢,但,即使这么冷,我还是要吃冰淇淋,要吃插着花朵石榴糖的冰淇淋,你可别忘了,安秦--你可别忘了……”
你可别忘了--
嘿,安秦,你怎能让我最心爱的妹妹哭泣?连我都没让她哭过呢……你会不会太可恶了--
嘿,安秦,你想学我当英雄,还早呢--
嘿,你说你看不清楚窗里那名抱着幼儿的女子……你真是瞎了眼的北国禽兽!
安秦眼皮跳动,忽地张开。青羽天花板,扶桑花吊灯,是居之样升师长领头做的改变。他说代表无国界和加汀岛的结合。
安秦缓缓转头,看见那抹身影一寸一寸拉远,他沙哑地叫出:“安蜜--”
田安蜜背着病床端水盆往盥洗间,陡然一颤,水盆落地,洒湿了脚和裙摆,她不在意,心头怦怦响地回身。
“安蜜……”安秦费力地叫唤着她。
很近的距离,她却用奔的,伏往床边,抓着他的手贴在颊畔,眼泪哗哗地掉。
“别哭,安蜜。”他抚着她的脸。
“我梦见你抱着一个孩子……你还唱(WishYouWereHere),但是我迟到了--之样、亚杰、阿莫、希德、卡诺他们的孩子都已经很大了,我如果不加快脚步,怎么可能实现那样的梦境--”
“安秦、安秦……”她摇头坐直,拉出胸前的项链,打开相盒坠饰,让他看。
“这是安逸,你的儿子。”
安秦一愣,看着那小小的照片。“安逸……”呢喃着。
“名字是海英取的,他说希望孩子人生安逸,不要像你这样出征到战场……”
她柔抚他胸前厚厚的绷带。他差点死掉,差点被放弃,那天夜里,战火趋缓后,她和他的两个学生找遍教士医院一带所有的医疗团,最后在寇飞慈善医疗营的停尸帐找到他,他还有一口气,却被放在停尸帐,他的学生大骂寇飞是“coffin”医疗团。
无国界透过多方管道派了专机专艇接他回荆棘海医治,保住了他一条命。
“他们说师长近年不用随学员出队……”田安蜜说着。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神,转不开盯着相盒照片的眼睛,下意识地道:“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的儿子安逸!
“我有写信给你--”
一滴泪掉进相盒里,他握着相盒,抬眸看她湿湿的泪眸。
田安蜜重复道。“我有写信给你。”
安秦一顿,沉了口气,闭闭眸,将她拥进怀里。她小心地不敢乱动。他说:“对不起,是我没看。那时,学生在图尼埃法尔出了事,师长里,只有我一个单身没家累,我死了,不会有人是孤儿寡母,但我放不下你,我如果拆阅信,我一定会往加汀岛,临行前,我便把信都烧了--”
“你怎么可以?”田安蜜呜咽一声,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对不起。”他吻她的发。
“你说要在冰淇淋上插花朵石榴糖只是甜言蜜语!”她伤心极了,从来没这么伤心。“你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骗我……”
“我明天……”他吻她哭泣的唇。“我明天就做给你吃--”
“我不要吃了!”她猛摇着头。“不要吃了……”
“安蜜--”他抱紧她,不顾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将她拥得不能再紧。“我活着啊,安蜜--”
“你以后还是会死掉!”
这是笑话吗?
“我确实不是千岁不死妖怪……”安秦一笑,咳出声来。
田安蜜紧张地仰起泪颜看他。
他说:“你也放不下我……我该怎么办?”
“和我回加汀岛。”她伸手拿枕边的口琴,说:“我又没还你,怎么会在你这儿?”
他没回答,只说:“不想还,就带回加汀岛,带回加汀岛吧--”
“嗯,当然。”
尾声
他最甜美的出征地--一座城堡式公寓坐拥洁白沙滩,远方有正要返航的帆船,他躺在妻子--嗯,妻子,他最心爱的女人--铺的软布垫,没一会儿,在一旁边爬边走、正学习怎样进化的儿子,趴到他胸膛,啪啪啪地拍着他。
“怎么了?小逸--”
“妈--”小家伙戴着母亲改小的白色贝雷帽,指着海上的帆影。“妈妈妈咪咪--”
“嗯。”他仰坐起来,把儿子抱到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