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果然,他一脸茫然。
“皇上心中对阿童姑娘极至爱重,许是早已认定此生绝不离不弃了?”
“那是当然。”玄清凤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字字坚定如金石,“朕对阿童的心,天地可监。”
“可皇上有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就算阿童姑娘忍得住心伤,日后愿意与人共享夫婿,其他妃嫔可不做如是想。枪打出头鸟,谁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谁就阻了她们的荣华宠爱路,今日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玄清凤猛地一霆,神情复杂了起来。
“皇上护得了一时,可防得了一世吗?”范雷霆浓眉微挑,“反正阿童姑娘左右都是个死,只是早死晚死罢了,若皇上未能真正想明白,下定决意,倒不如趁此次让阿童姑娘‘慷慨就义’吧!”
“阿童就是朕的命,谁也别妄想要了朕的命!”他脸色铁青,盛怒难当。
“你也犯不着对朕使上激将法,今朝之事后,朕本就心意已决,定要封阿童为后,所以从即刻起,若宫中谁再敢动朕的皇后一根寒毛,就给朕灭了那一人、那一宫,诛连到底!”
“臣遵旨!”范雷霆笑了,慨然抱拳应道。
“朕已经没耐性了,最迟明日早上,朕要看所有人证物证出现。”玄清凤明明在笑,但周身散发的腾腾气势,连范雷霆都感到危险万分。
果然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远在景诗宫中的诗贵妃,正躺在象牙雕花拔步床上,病态恹恹地喝着补身调养的药汤,苍白的脸上掩不住一丝的喜色。
可偏生不知怎的,她心下一阵莫名惊颤狂跳,被一口药汤给呛住了。
“咳咳咳……”
“娘娘,您怎么了?还很疼吗?老奴马上唤太医来--”
“咳咳……没、没事儿。”她顺了顺气,虚弱却满怀喜戒地低声问:“是不是都处置妥当了?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
“老奴办事,娘娘尽管放心。”嬷嬷郑重对她颔首。
“那就好……”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疲倦却满足地喃喃,“壮士断腕,本宫痛上这么一回,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蛾眉淡了懒画,憔悴羞了见他,娘子呵,本一身风流,何愁不国色芳华……
深夜,纵然是初夏时分,天牢内却阴冷至极,寒意渗人。
昏暗的囚室里仅有商处窄窗透映而入的一抹月光,隐约可见那拥被蜷缩在床上的身形。
玄清凤心中一痛,满眼疼楚怜惜地盯着那团彷若不胜寒苦的单薄身影。
他的阿童,受苦了。
“都是朕的错,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他眼眶禁不住灼热湿润了起来,喉头紧缩得发痛,“阿童,你恨朕吗?”他没想过要吵醒她的,可床上人儿突然动了一下,当他想到该闪避离开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阮阿童并没有睡着,只是昏昏沉沉,浑身不适,听到声响后便挣扎着转过身来,万万没想到会看见他!
“阿童,你还好吗?”既已相见,他再压抑不了心下汹涌澈荡的冲动,大手轻易地扭断牢锁,推开牢门而入。“你别怕,朕来了。”
“皇上来做什么?”她自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眸底的依恋与喜悦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唯有淡然的平和。“奴婢是待罪之身,皇上深夜来探死囚,于法不合,请皇上速速离去。”下一瞬间,她被拥进了一个强大有力的怀抱里。
“阿童!不准生朕的气,也不准怪朕,恨朕……朕知道自己伤了你的心,可朕不是故意的。”他的脸庞埋在她柔软的颈窝间,声音饱含痛楚,双臂牢牢揽住她,好似生怕一松手,她便会立时消失在自己面前。
“朕那时只是……有些慌了,想着她肚里的是朕的孩子,终归是朕的骨肉。可没想到孩子还是没了,连你都被牵连入狱,朕真的心痛极了,朕——”
“无论真相如何,皇上的龙子总是因奴婢的缘故殁了的,请皇上只管依法而行,秉公处置。”相较他的激动沉痛,阮阿童的语气很淡很冷,在他怀里既不反抗也无回应,只是站得直挺挺的,僵硬得连沉漫在告悔心绪中的玄清凤都感觉到异状。
“阿童?”察觉到她的冷淡疏离,玄清凤只觉心头狠狠一颤,“你当真很生朕的气?”
“皇上言重了,奴婢只是个奴婢。”她轻轻地、坚定地推开他,目光清冷而恭谨。
“你不是奴婢,朕已经决意立你为后,等这事一了,朕立刻为你举行最盛大的封后大典,看谁还敢动你,敢瞧你不起。”他急急拉住她的手,蓦地脸色一变。
“阿童,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你受寒了吗?病了吗?可恶,那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朕都说了,要好好看顾你。”
第11章(2)
立、立她为皇后?!
阮阿童被这消息震得有些头晕眼花,心下剧烈狂跳起来,可下一瞬间,理智又回到脑海里。
立后?封后?这是为冤了她而赎罪吗?还是他向她道歉的诚意?抑或是安抚她的一大牺牲?
“这么重的大礼……”她喃喃自语,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笑得很美、很诡艳,他愣愣地看着她,心莫名揪得更紧了。
“可偏偏奴婢无福消受呢丨”
“阿童,你别这样。”他心如刀割,自然知道她是在为难他,同时也在伤害自己。“朕心中只有你一个,以前想不明白,总是拘于那劳什子的皇法宫规礼制,什么君臣有分、主仆有重的狗屁,以致辜负了你多年来的一片情意,每每累及你伤心,都是朕的错。”
他终于……懂了。
阮阿童鼻头一酸,想哭,可眸底满是黯然神伤。
就算他如此情深意重的一番话,惹得她心中澈荡震动难抑,却也再撼动不了她的决意一分一毫。
晚了。
她真的看明白了,想明白了,这皇宫,不是住人的地方。
尤其是皇帝的女人,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还是低低在下的宫女,都只是这四方商墙里的囚犯罢了。
和那么多女子争夺一个男人,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折磨吗?
爱是痛,等也是痛,恨更是痛上加痛,然而她却是力气用尽,熬不得了。
况且,她也已经失了那样的“资格”,不是吗?
“皇上,阿童不恨您,但阿童也不愿做您的皇后。”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底已是清明一片,所有怨慰幽苦、万千柔情,都抵不过一个“明白”。“这话,真心真意,绝无虚假。”
“为什么?!”玄清凤艰难问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恐慌的震颤,“朕、朕爱的只有你,朕要你做朕唯一的皇后,和朕共享天下,朕发誓会保护你一生一世……为什么不愿?”
阮阿童没有正面回答,澄澈眸光只是温和地凝视着他,有感慨有伤怀,心疼里更是隐含着无比惆怅。
“先太后娘娘在世时,阿童曾有幸见过娘娘几面,其中一次是您命奴婢送夜宵过去,那时夜已深,娘娘一个人坐在宫灯下,正独自弈棋。阿童站在殿门口,就这样看着娘娘将黑子置于白子之内,再将白子置于黑子之前,这般下了一盘又一盘,数过一子又一子,直至天明。”
“母后她……”他闻言大恸,紧咬的牙关抑不住颤抖了起来。“朕……朕竟不知。”
“原来,先皇那夜在凝露殿宠幸新进宫的秀女。”她眸光低垂,想起那一幕的悲凉,至今仍感心痛非常。“后来奴婢偷偷问了才知,只要先皇宠幸其他嫔妃的每个晚上,先太后娘娘便像这样,自己和自己下棋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