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把视线往那里投过去。
他木然的走出来,把眼睛始终紧闭的汝鸦放在地上,她的臂弯、手脚,甚至左颊都有烧伤。
没有人敢靠近他们,除了没有燃烧完全的木头偶尔发出哔啵声响,全场鸦雀无声。
晁无瑾跪坐在地上,看着汝鸦小扇似的睫毛垂下,毫无动静。
他单手抚上她的胸脯,胸口没了起伏,也没有呼吸。
他的手收不回来,就这样放在那,喉头隐隐有股腥甜涌上。
什么叫寸寸皆痛?他不知道。
什么叫心魂俱裂?他不知道。
他把腥甜昧强行咽下去,谁知道压不住的腥味反而带着心头血呕了出来。
世界,崩毁了。
第九章
李旭光想起那样赶尽杀绝的手段就感到颤栗。
放火的凶手很快的被查出来,衙门为了要交差,什么雷厉风行的方法都使了出来,一片风声鹤唳下,追到了黄生头上。
原来黄生的妻子因妒生恨,又因为被七皇子从宫中驱逐,自尊大为受损,便收买了地痞流氓半夜三更混入官舍,先是用迷烟迷倒所有的人,然后在屋角倒了大量桐油,点燃火势之后逃之天天,致人于死的企图昭然若揭。
抓到了人,州官来问怎么办?
晁无瑾只有一个字。“死。”
他狂怒不已,凶狠残暴的一面被激发,恨不得把如烟碎尸万段,恨不得让黄生九族陪葬。那个男人从前把汝鸦害得手差点残了,这回又将她赶尽杀绝,实在不可原谅!
然后,他进了汝鸦楼。
第8章(2)
汝鸦楼是他名下产业豫因中的一幢小楼,位在天平脚下,原先他准备把汝鸦娶回来以后,夫妻就住在这里的,谁知道如今带回来的,只有她的壳子。
李旭目送晁无瑾进去那道门,他知道晁无瑾精通符藤道法,能通鬼神,但是……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常理,如果咒文、法术、设术引气真的能让那只小鸦活过来,那么一向不信鬼神的他愿意信。
跨进门内的晁无瑾并没有急着做什么,他蹲到滴洗干净的汝鸦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墨黑的栉子。
她的样子跟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般。
“从来都是你替我梳发,这次该换我了是不是?”
女子不言不语,被烧伤的地方大部分都修复了,只留下浅浅的疤。
撩起她一缯柔软的发放在掌心,他慢慢梳理,幸好大火没有烧去她太多头发,焦掉的地方,他都细心为她修剪过了。
一络梳理过后轻轻放下,再换一络。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但是眼中流转着异样的光芒,那是九分疯狂,一分清醒。
最后,他把栉子留在水晶棺里。“我把它留给你,你得起来把东西还我,知道吗?”
汝鸦沉睡如昔。
河漠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两人分隔生死两岸,互相凝望,却永远无法再跨越这距离……
晁无瑾不喜欢这首诗,非常不喜欢。
李旭等在门外,二十四个时辰过去了。
夜色黑沉,月光隐遁,只有下人点的灯在门外摇曳着微光,许久,毫无动静的门终于在这时候打开了。
李旭迎了过去。“抱璞——”他瞠眼,然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晁无瑾丝毫没把他的错愕惊诧放入眼底,行尸走肉般地打开紧闭的楼门走了出去,发尾一截银白在空气中晃荡了下,随着人消失了。
李旭没有追出去,他转身进了晁无瑾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房间。
空空的房里,没有绣帷低垂,没有女子该有的妆台屏风,只有一具泛着冷光的水晶棺。
水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人大小、完美无瑕的水晶棺却也不容易。
天都的大夫、皇城的御医都摇头说药石罔效、回天乏术的汝鸦就躺在里面,神情安详。
李旭无视地上晁无瑾用鲜血设下的阵法,一迳来到水晶棺前。“你真的醒不过来,一睡不起了吗?”
鸦儿没有了,那也代表再也无人能推倒晁无瑾心里那座山,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李旭也看见了那把栉子,眼神一黯。“鸦儿,抱璞曾算出本皇子有九五至尊的命,我本不信,可是如果他的预言没有错,那么,不管我说了什么,神鬼也要听我的,对吧?”
尽管知道汝鸦再也不会回应他什么,再也不会对着他笑,不会再唱儿歌给他听,甚至不会再因她不能爱他而委屈万分的对他说抱歉,他仍神色一凛的命令道——
“汝鸦,我李旭以人间天子之名要你活过来,我要你活、过、来!”
真龙天子开金口,最后一个字还逗留在他舌尖,无风无雨无月的天际便忽地打下一道响雷,雷电互相牵引,跟着闪光划破天际,一时间,八方九垓的天雷也群起呼应,风起云涌,天地剧动。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天有天规,即便是真龙天子,仍无法跨界号令,逆天而行……
一道苗条的身影一边哭一边跑,跑着跑着,进了一间土地公庙,就在进门的那一刹那,身形如烟般的消失了。
“我不管、不管……呜呜呜,相公,我不管,你快点出来啦!呜呜呜……嗝!要怎么办啦!”哭到打嗝的绿珠脸颊挂着两行泪,心中悲痛,把供桌敲得咚咚作响。
弥漫着香火的土地庙刚落成不久,有新的彩带金牌、香炉烛台,土地公还有土地婆的基座也带着新漆的味道。
据说这尊土地公非常灵验,有求必应,因此虽然远在乡下,一干善男信女仍愿意花大钱把他从小庙迎来府城供奉。
土地公神像朴拙慈祥,至于一旁身披红彩的土地婆,就只是一尊恰似人形的小石头,看似不起眼,却也小巧可爱。
一阵烟雾从神像那儿飘出,慢慢凝聚成一个白发白须、拄着杖,两颊红扑扑的老人,胖乎乎的脸颊和神鑫上的土地公有几分相似。
“娘子,出门一趟要嘛就不回来,一回来怎么就哭成这样?不哭不哭,告诉相公发生什么事了?天塌下来相公都替你扛着!”
相公、娘子?男大女小,爷爷与孙女,简直是老牛吃嫩草的最典型。
“哇!”不提还好,一提,泪人儿哭得更凄惨。
“你在那小丫头的家不是待得好好的?她也不可能欺负你啊?”妻子回来哭诉是第一遭,一个处理不好会闹家变的。
年纪老迈娶了个小妻子就这点麻烦,两人的想法差得比长江黄河都要宽,别说叫他猜,她不说,他不可能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抹了眼泪,绿珠抽抽噎噎的说道:“姐姐死了。”
“啊,这样啊……”声音拉得很长。“生死有命,气数若尽,阳间种种债一笔勾消。这是人之常情,你要学着看开。”
虽然有些意外,土地公毕竟是看惯人间世情的神祗,早早看破生死,说起来云淡风轻。
“生死有命?人之常情?”有人的声音低狠了下去。
“是啊,生生死死不就这么回事,前世也好,后世也好,如果重新投胎又是一段新的人生,有什么好留恋放不下的,为什么不让她有新的选择?不逃不避,不要执着,也不用再为任何人而活,这才是正道。”
“相公好会说话,口若悬河啊。”语调变凶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