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越国远征,粮食的补给够吗?”
“他们连下卫国十数城,掌握半数以上的粮仓,反倒是安养城遭到包围,外部的米粮运不进来,百姓生活堪优。依下官看,安养城怕是支撑不久,何况卫国国君已于日前率同朝中臣僚,先行后撤至离宫,将士抗战之决心更加薄弱。”
“为解卫国燃眉之急,我们是不是该让大军加速开至安养,与齐越主力决战?”有人如此提议。
“不对,应当采用“围魏救赵”的兵法。”曹承熙提出反论。
众人一凛。“围魏救赵?”
这是兵书上经常提起的战争史例,当年魏国攻打赵国,大将军庞涓率兵包围邯郸,赵国国君向齐国求援,齐国将领田忌原欲直奔邯郸,可辅佐他的孙腆却认为应当反攻魏国国都大梁。
他的立论是,庞涓率大军远征己有两年之久,魏国精锐部队几乎都派到战场了,留守国内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此刻若是火速前往大梁,庞涓迫不得己,必得回来解救,邯郸之围自可迎刃而解。
“若是我们采用与当时类同的策略,佯装强攻齐越国的王都,齐越军队急着赶回,必将兵疲马困,而我们大可以逸待劳,在途中布下重军突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曹承熙妮娓分析,一面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形图。“这儿地势险峻,居高临下,正是我们埋下
伏军的良好地点。”
“有道理,该当采用此法。”
其余将领听了,频频点头,同意曹承熙提出的作战策略。
此次出征,无名也被授了个参谋的职位,一群人围在桌边议事,他却是懒洋洋地倚在一旁,手上拿着根草杆把玩,似笑非笑。
“殿下,下官提出的兵略如何?敬请示下。”曹承熙见真雅一语不发,恭敬地询问。
真雅却望向无名,清淡扬嗓。“你有何高见?”
怎么会问那小子?儿个长年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老将都是盛拢眉头,听闻公主封他为参谋,他们已经很看不惯了,竞还认真请教他意见一个不三不四、连规矩都不懂的小子,凭何捅嘴作战谋略!
“问我吗?”无名摊摊手。“我没高见。”
真雅扬眉,正想接话,他又开口。
“倒是有点低见。”
这小子找死吗?战场是何等严肃的地方,岂容他在此放肆玩笑!
一干人纷纷瞪向无名,没给他好脸色。
无名笑笑,丝毫没把这些来头一个比一个更大的老前辈们放在眼里,径自傲慢地走向桌前,仲直草杆,往地图上某处一点。
“我只问各位,打算如何通过这里?”
众人定睛一瞧,大部分人有片刻茫然,曹承熙却是倏地一醒,惊骇变色。
真雅看清无名指点之处,微微一笑。
“娘娘是说,真雅公主不会去攻打齐越国的王都?”
天上城,王宫内,希蕊王后与相国大人夏宝德在御花园凉亭下相对而坐,品茶对奕,一面商谈国事。
“我瞧应当不会。”
“为何不会?兵书上不是有云“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吗?”
“那也得看是什么情况。”希蕊闲闲啜茶。“记得我们的情报探子曾经说过吗?齐越国自古以来易守难攻,原因就在一条银月古道。”
“银月古道?”夏宝德讶异,这他倒没听说。
“由希林出发,这条古道是进入齐越国必经之路,路长狭窄,绝壁子创,其形如月牙,深凹如银钩,地势险固,交通艰难,如今已是深秋,萧寒瑟瑟,不日便会降下初雪,你说一队大军,该如何平安通过这条古道?旷日费时也就罢了,若是敌军得知我军行进
路线,先行埋伏突击,岂不全军覆没?”
夏宝德恍然大悟。“娘娘说的极是,微臣有如醒蝴灌顶!”他望向希蕊,原本就对她敬畏有加,此刻又多了儿分佩服之意。此女能以一介地方县官千金,登上国母之位,并于这宫里呼风唤雨,确实有她的聪明能耐。
“我料想真雅不会冒险前进齐越国,大军当直接开往卫国都城,果真如此的话——”希蕊停顿,明眸寒凝,樱唇勾起薄锐如冰的微笑。“我倒是为她安排了一份大礼,只等她去收下了。”
“敢问娘娘,是何等大礼?”夏宝德好奇。
希蕊但笑不语,执棋思索片刻,接着优雅落下一枚白子,夏宝德骇然,当下惊觉自己黑子的阵地被杀了一大片——
“殿下,该当小心那个人。”
军事议毕,夜己深沉,真雅步出主帅营帐,透透气,仰首欣赏苍茫月色。
曹承熙走近她,说有要事察报,两人来到僻静处,避开耳目,他劈头便是这么一句。
虽是没头没脑,但真雅念头一转,便猜出他在说谁。
“你指无名?”
“是。”曹承熙面目凝肃,眉拢忧虑。“此人出身草莽,武功高强、聪明机变也就罢了,连军事谋略也洞见犀利,依下官之见,绝非寻常人物,他的来历必有蹊跷。”
“你这会儿才知晓他来历有异吗?”她扬扬唇,似嘲非嘲。
曹承熙一怔,顿时有些窘迫。殿下这意思是怪责他挑拨离间吗?又或者在提点他话该早点说清楚?他困惑不解,只能呐呐地解释。“下官……早就知道了,只是殿下既然信任他,我……下官也不必多言。”
“承熙。”她望他,见他神态困窘,暗暗一叹,温煦扬嗓。“你我独处的时候,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他又是一愣,与她深邃的目光相接,胸房一震,心韵错乱,急忙敛眸。“是,殿下。”
就这么紧张吗?
真雅有些无奈,假装没看见他的慌乱,淡淡说道:“我也知他来历不凡,寻常乡野匹夫不可能有他此等才智见识,他该是名门出身的子弟。”
“名门出身?哪家名门?”曹承熙语气不禁带着鄙夷。名门子弟会如那小子这般不知礼数吗?
“这就不知了,他不肯说,我也不好相强。”
“可是殿下……就怕他心怀不轨啊!”
“你如此认为?”
“并非我有意离间,而是殿下身分特殊,不可不防。”
“我知道。不过你莫担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决定将他留在身边,自有我的计较。”
“殿下的意思是,你信任他?”
真雅颔首。
曹承熙大惊。“殿下!那家伙……那人怎能轻易信任?他一看就非善类啊!”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真雅悠悠回应。“我相信有那种眼神的人,不会坏到哪儿去。”
只看眼睛,她就决定相信那个人?曹承熙不能服气。“殿下,别被他孩子气的举动给骗了!即便爱吃糖,他也绝不是个天真无邪的黄口小儿啊!”
真雅微微一笑。“我当然知晓他不是黄口小儿,也知他并非天真无邪,但人非仅有邪与无邪之分,更多的人其实游走于界线之间。”
“这么说……你真的相信他?”
“嗯。”
说谎。
她怎么可能信任他?一个立志未来成王的人,怎能够如此轻易相信一个人?
就连他至亲的师父,都不信他!
你的体内流着那个人的血,本质上,你们两个是一样的。
是啊,他的本质阴狠、残酷、冷血如兽,人性于他身上,荡然无存。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能信吗?
可她说,她相信。
无名斜倚在一株参天古树的粗枝间,冷笑着,仰望天际银月如钩。
真雅与曹承熙私下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们没察觉他独自倚在树上,在树下低声细语,全飘进他灵敏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