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点小发烧的佟欣月举起没几两肉的小办臂,像是懂得娘亲心底的苦闷和悲凉,轻轻摸着娘的脸,露出两排刚长还没长齐的小乳牙,天真无邪地笑得好开心。
“娘,抱抱。”小短腿一蹬,跳入娘亲怀中。
“瞧!女儿还这么小,正是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你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胡话,安心地养好身子,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佟义行伸手搭脉,一诊妻子日渐沉痾的脉息。
身为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太医,没人比他更清楚妻子生女儿时落下的病症,高龄产子本就风险多,要不是夫妻俩都渴求一子,以医者的身分压根不赞同此等危险行径。
虽然这一、两年他悉心用着好药,调理妻子气弱的身子,可是成效不佳,妻子的身体太寒了,生育过程又伤了内腑,他医术再好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尽量延续她的命,让她在有生之日能多陪陪女儿,他们夫妻俩也少些遗憾。
杜秋娘目带苦涩地握住夫君的手,“若是我撑不过,给女儿找个善待她的后娘,别让她打小没娘疼惜。”
她很不舍,却也莫可奈何,劝夫再娶是何等割心撕肺,她的痛又岂是笔墨所能形容,痛到有如全身骨头错位。
可是她不能自私到连死都不愿放手,她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呀!她若不先为他们设想一番,谁又肯为父女俩的将来着想?寒了无人添衣,饿了灶冷缸空,独凄凉。
“秋娘,我这一生得你为妻是所我幸,再无人能及你一二,瞧瞧咱们的小月儿多可人,你舍得放下她不理?”佟义方搔着女儿的胳肢窝,逼得她发出甜软的咯咯笑声。
“我……”唉!她的小月儿呀!怎么舍得,她还想看她披上大红嫁裳,坐上八人花轿,嫁得好归宿呢。
“娘,不要皱眉头,月儿心疼。”白嫩小手抚上杜秋娘眉间,做出抚平的动作。
瞧着女儿的贴心举动,杜秋娘也宽心的笑了。“不皱眉头,我的小月儿最乖了,娘最疼你了。”
“娘的脸脸太白,气色不佳,月儿帮你诊脉。”两岁大的佟欣月学着父亲的手势,像模似样地将手搭上娘亲腕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十分认真地学人望闻问切。
小小的娃儿哪会诊什么脉,不过是耳儒目染下多了一份灵窍,想象着自己也是女大夫,为亲娘治病。
佟义方一见女儿可爱又贴心的模样,心里大感欣慰,若有女继承衣钵,他倒也省下后继无人的忧虑,她肯学,他便倾全力教导,让博大精深的医术能发扬光大的延续,就算不能成为一代名医,至少她有自保能力,为己身开药方取药,不假手他人,人生在世总要防着点,险恶的人心总是出其不意。
蓦地,他眉心一拢,微微浮上忧色,华皇后的早产意味着什么,后宫的争斗防不胜防,自己伺候着这些贵人们,他担心有一天会波及到他的家人,那时他该怎么做才好?是要选边站还是……
远离。
其实他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近臣们都看得出马妃善用狐媚之术,一日一日地获得皇上宠爱,几乎到了快专宠一人的地步,即便华皇后诞下九皇子,嫡长子也立为太子,可怎么知道情势会不会有朝旦夕变色?
一名地方小辟之女怎能一夕之间蒙受圣恩?除了容貌出色外,更要有非凡的手段和狠心,铲除异己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伎俩怕也是不少。
看似繁花似锦的深宫内院是人吃人的世界,皇上只有一个,而嫔妃有无数个,想要从众美中脱颖而出,成为帝王专注的对象,吃素的小绵羊绝对办不到,只有被吃的分。
华皇后后来也说是自己不慎滑倒,与石嫔无关,可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谁才是幕后黑手,却什么也不能说,石嫔只是遭人利用的代罪羔羊。
总之,希望朝廷别出大乱子才好,让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然后宫起风云,只怕百姓们也难有宁日。
“爹爹,皱眉,不要。”粉嫩小手臂伸了过去,拍了一下父亲的额头,试图拍走他眼底不安。
小欣月是想抚平父亲如小山的眉头,但手太短,构不着,所以抚变成拍,小嘴儿不满地微微噘起。
“呵……爹的心肝宝贝,爹一瞧见你,什么烦恼都飞走了。”他从妻子怀中抱起女儿,将她高高举起逗乐她。
“爹爹也是月儿的心肝宝贝,还有娘。”她开心的笑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弯成弦月。
“你这张小嘴甜得很,爹和娘的心窝全给你甜得化了。”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圆满?
“咯咯……咯咯……月儿吃糖,吃好多的糖……”父亲把她放下,让她坐在床边,她从娘亲绣的小荷包里取出云纸包的糖,大方地要给她爹一颗。
大家都有糖吃,嘴巴甜甜的,爹爹也高兴地直说她乖。
“小心糖吃多了把牙吃坏了。”佟义方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笑凝挚爱的妻子。“秋娘,咱们的小月儿聪明又伶俐,不知哪家的儿郎有幸娶到她?”
女儿尚小,他已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为人父母者都想给儿女最好的,他也不例外,盼着女儿能择一良婿,多一人疼爱。
“想想她才几岁,咱们想得也未免太远了,我看我还是把她多留几年,不让她嫁人。”杜秋娘伸臂打理女儿松开的对襟大红斜领短袄,仔细扣紧盘扣。
他呵笑地抚着短须,“所以你要顾着自己,别再嫌药苦,偷偷地倒掉,我们父女俩还要靠你呢!”
杜秋娘心一软,眼眶微红。
她何尝不愿多陪陪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度过春与秋,可是人哪能跟天对抗,阎王要人三更死,岂会留人到五更?她是看开了,不敢多争一分不属于自己的福分吶!
罢了罢了,多一日是一日,既然舍不得就拖着吧!她的月儿还这么小,总要有人照料。
“娘要吃药,不可以再倒到花盆里,花都枯死了。”佟欣月指着娘亲鼻头,要她乖乖地,听话。
瞧她一副小大夫的模样,杜秋娘噗嗤一笑,“是,娘吃药,娘要陪小月儿长长久久。”
“嗯!娘乖。”她小手拍拍娘的头,两排小牙笑得白灿灿,好似春天的小白花,满山满野地盛放。
她好笑地一张口,状似要吃女儿的小指头。“瞧你的得意样,不知是谁惯出的娇气。”
“哎呀!娘咬人,坏坏,爹爹保护我。”佟欣月双手双脚的缠上父亲,抱着不放。
“好,爹保护你,咱们不让娘咬上你的小肥肉。”佟义方打趣地捏捏女儿的小粉颊,笑她是颇有重量的小猪。
“爹坏,人家不胖。”她鼓起腮帮子,小牙口一呲。
“是呀!爹坏,娘坏,小月儿也坏坏,我们一家都是坏人好不好?”他故意举高女儿,想吓她,可佟欣月是小大胆,高举过头也不怕,反而咯咯笑地要她爹再举高一点,她要飞上青天。
“相公,小心一点,别摔着月儿。”真是的,一只脚快进棺材的人了,还和女儿一样调皮。
他回头一笑,“放心,摔不着她,我抱得可紧了,她多像你小时候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地踩我的背……”。
回想童稚时光,两小无猜的两人多开怀,不怕羞的手牵手去溪边摘花,他在她耳边插上一朵水芙蓉,她羞答答地接过他手编的草蚱蜢,许诺要跟着他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