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子扬的神情变了,差点脱口而出—你别闹了,以你的小身板拉得开弓,上得了马吗?你连安静地坐上一刻钟都很为难,何况是提笔练字。
但他什么也没说,眉宇添愁,暗暗着急。
蓦地,落华宫的飞燕檐落入眼中,他灵光乍现,想到个万无一失的好计谋,能让爱当小尾巴的人儿吓得不敢跟。
他说要去落华宫,马玉琳不明就里,马上说要跟去,他当然没阻止。
“……这地方好荒凉,真有住人吗?”马玉琳嫌恶地捏起鼻子,小脸拧着皱巴巴。
“这是我母后……华氏的居所。”他淡淡开口,不想去在意路边比人高的杂草。
“她是谁?干嘛住在这么破落的宫殿,没人日日熏香吗?有一股味儿好难闻。”扑鼻而来的腐朽气味,让马玉琳表情厌恶地连退好几步,再也不肯移动莲足寸步。
“她是被废的前皇后,我的亲娘。”沈子扬略微犹豫后,便说起曾听过废后所做过的恶事,他的目的只是想吓跑马玉琳,没想到自个却越说越心虚,毕竟生的恩情也不小,为人子女者不可议论父母的不是,她已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马玉琳一听,小眼睛小鼻子的计较起来。“姑姑才是你娘,太子哥哥胡乱认娘,皇后会伤心地,我们赶快离开,不要和坏女人有所牵连,她会害你,把你害死……”
她说得煞有其事,好像废后是多坏的恶婆娘,她帮着皇后姑母出气,诬蔑废后的人品,双手一扯就要拉着太子离开,不让他们母子走得太近,重系亲情。
“你在胡说什么?红鸾姑姑怎会害人?!你不晓得她人有多好,长得漂亮又温柔,背后说人坏话不够光明磊落,是小家子气的行为。”她爹说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对错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好人不会一直被欺压到底。
落华宫废弃的园子一角,蓦地出现一名身量比马玉琳略高一点的女娃,她杏眸圆呼呼地瞪得老大,仗义直言。
“你是谁,胆敢对我无礼?”她要叫姑姑打断她的小腿,打到她皮开肉绽,没办法站起来走路为止。
“我是……”
“咦,你不是……月儿吗?佟太医又带你进宫了?”沈子扬讶异地一呼,认出曾让他很开心的小女娃。
见到熟识的面孔,佟欣月欣喜地一喊,“哥哥,你又来看红鸾姑姑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说什么,扬哥哥是你这种人能唤的吗?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分,掂掂分量够不够重。”马玉琳口气不悦,挡在她面前不许她靠近。
“嘎!什么意思?”佟欣月睁着无邪大眼,满是困惑。
沈子扬笑容清朗地分开两人。“琳儿,你不是想去摘花吗?这会儿日头不烈,我们到御花园摘几朵花。”
“可是她……”不该出现在太子哥哥面前,她讨厌有人笑得太好看,把自个的甜笑比下去。
“月儿,记得早点回去,别到处乱跑,佟太医若找不到人肯定心急如焚。”他一样温笑若阳,浅浅淡淡。
“嗯!”时间确是也不早了,爹一定在找她。
佟欣月娇憨地一笑,模样生动可人,活似一朵迎风而立的海棠花,缥了一眼马玉琳顿然又有气,小心眼的记恨在心,她对看不顺眼的人通常没什么好脾性……
没人注意到沈子扬一行人走后,有个四十岁出头的嬷嬷越走越慢,故意落在人后。
而后将近一个月,佟欣月没再出佟府一步,岳思源也没陪同佟义方出入皇宫,他寸步不离地陪着佟府小千金,冷着一张不笑的脸,似在和谁生气一般。
听说佟太医的女儿被打了十几个耳光,两颊肿得像发糕,久久不消。
第五章 太子立府(1)
时光茬再,又是一年孟春,前几日沈子扬十六岁的冠礼过后,正式从皇宫搬至到御赐太子府,一连几日太子府中贺喜的人络绎不绝,直到七八日过府人潮才稀少些。
这日午后,佟欣月搭乘自家马车抵达太子府门口,活泼的她刚一跃下车,正好看见有一乘轿子也停在大门口,她见了那乘轿子的颜色,立即知道轿里的人物了,小嘴一咧开,清脆喊道∶“哥哥!”
这几年两人来往频繁,日渐交情深厚,沈子扬还没揭轿帘,光听那声音也认出她来,立即下轿,快步迎向她招呼道∶“小月儿,你可终于来了!”
他立府之后,每天迎送宾客,若论起他最想和谁分享这份喜悦,只有佟欣月这贴心解人意的小丫头。
尽管已有了未婚妻马玉琳,但早期马玉琳过于钻人,缠得他厌烦,因而他能避则避,虽说这几年马玉琳慢慢懂事,变得知书达礼,颇具才情,在京中甚至拥有才女之美名,他对她却越来越难觉得烦心,总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带着一种做作的腻味,交谈没两句便觉得索然无味。
相反的,小月儿有趣多了,她那天真贴心的性子,偶尔胆大妄为的举止,与她在一起时他总不自觉的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灿烂笑容,即使他在朝堂上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仿佛能在她柔如春风的眼神中释怀。
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算太多,但每回相见都很开心,宫中逛烦了,她会偷偷带他出宫,熟门熟路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告诉他她上个月治好的刘家小儿的风寒、前几天医好的王大娘的腹泻……他喜欢看她谈起替人治病时的飞扬神采,他忍住没说出口,她也医好了他,救赎了他在宫闹中苦闷的人生。
“哥哥,你这太子府好气派啊!”佟欣月扬头看着太子府上的门钉,金钉与朱门相辉映,显现出非几气势。
沈子扬见她大惊小怪,一副兴奋激动的模样,笑着上前牵着她的手道∶“小月儿,别光站在门外说话,我们到屋里。”
进了二门,往沈子扬的内书房而去,佟欣月见了庭园中的小桥流水、假山林荫的造景,自然又是一番兴叹。
沈子扬忍不住失笑,“你这小丫头这些年没少进过宫,怎么还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见你这府里这么漂亮,替你高兴也不行?”答完,被他这话牵起当年第一回入宫的回忆,忽然不服气地道∶“再说我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又怎样,比起你这不厚道的家伙好多了,当年见我天真无邪好欺负,竟骗说你是太子伴读,害我傻傻地信了,结果后来被我爹骂了好一通呢!”
沈子扬哈哈笑道∶“谁让你什么都不懂,不过之确实是我的字,所以我只骗了你一半,不是全骗。”
腾龙王朝习俗,男子等到行冠礼时才会取字,但沈子扬贵为太子,身分格外尊贵,自然不宜让人称呼其名讳,因而皇帝在立太子之际便为他赐了字。
“一样都是骗,有何差别?”她横眉倒竖,嘴角却笑意而上扬,一副要怒要笑,看来别扭,但也更加可爱。
进了内书房,两人在锦榻上各坐一边聊天,又招来小厮,吩咐了茶水和茶点。
待小厮退下,房里只剩他们,佟欣月将带来的大布包放在矮几上。
“这是什么?”沈子扬凑近瞧,见她解不开那布包的结,索性接过手解开,一打开包袱,见是一顶宝蓝色床帐,用的料子样式有些过时,像是压箱底的旧料,但质地极好,就连上头绣着的鹤鹿同春图针脚也很细致,鹤与鹿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