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苗大爷明明是要赏她一顿排头的,今早他瞧她的目光古怪归古怪,却不似作怒……
欸,想不明白啊……然而最最教她迷惑的,仍是苗沃萌的态度。
仿佛她对他的轻薄举止,从未发生过。
她没有强吻他,没有不要脸地吻进他唇齿中、试图勾引他的舌……
他待她一如往常。
反观她,这两日跟在他身边伺候,偶尔不经意碰到他的指,她都觉气息一窒,肤上热麻,不争气啊不争气。
马车轻摇轻晃,车内仅苗三爷与她,两竹僮今日被主子留在北院里习字读书,功课甚多,还得赶在主子回府前做完,因此今日仅她陪主子出门。
陆世平静坐不语,抬睫望着坐在对面、身躯随马车轻晃的苗三爷……不得要叹,他外貌实是得天独厚,连灰扑扑的衣色都能穿出风华。
他很沉、很稳,玉面迎向半敞的窗帘子,墨睫微敛,似在感受风中春信。
她目不转睛直看,那是一幅太美的画,让她心里渗出点莫名甜蜜、也渗出一些些涩然,她几是忘记眨眸,直到他像察觉到什么,迎风的面庞缓缓调转过来。
他又在“看”她。
但她多少有些长进,尽管顿觉惊慌,亦能把持住、能粉饰得极好,不会失措。
她其实也能假装,装作自己根本没在看他,没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心底压着一股莫名情绪,闷闷的、沉甸甸,她想过又想,扪心自问了几回,才约略抓到一丝朦胧心思——
她竟颇在意他的“一如往常”。
这般云淡风轻的苗三爷,委实教人着恼。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一路无话。
抵达苗家位在城中的琴馆时,两名策马跟出的护卫见琴馆前围了太多欲一睹苗三爷风采的男女老少,遂让马夫悄悄将车绕至后门,苗三爷便搭着贴身丫鬟的小臂,一手持盲杖,从后门徐徐步进馆内。
一进后门,馆主以及负责打理琴馆大小杂务的管事很快已前来相迎。
苗沃萌温文有礼地与他们寒暄,最后被迎至二楼的习琴敞轩。
轩室为六角形,六面大窗此时敞开三面迎接天光,余下三面则半落卷帘轻掩。
从踏进后门、穿过院子、走廊道、上楼,陆世平足可感受到无数道崇拜目光,那些琴师们和馆内仆婢,有些是光明正大瞧着,有些就含蓄些偷觑,而赢得他们满满崇拜的自然是走在她身畔的这个清雅男子。
虽有衣袖隔着,她小臂仍因他的虚握而觉肌肤泛热。
禁不住侧望,见他神态沉静,如玉如石,而美目略黯……倘是他双眼得以复原,目光转流间,不知又要添上如何的姿采。 上到二楼,崇拜的眼光更多、更坦率直接了。
宽阔的敞轩内摆着二十来张小案,案上架琴,案前皆坐着一个孩童,最大的那个孩子,瞧起来应跟竹僮们差不多年纪而已。 馆主和管事似已摸清苗三爷教琴的脾性,领他们上来后也不多话,只请仆婢送来茶水,随即留下一轩的孩子,旋身便下了
将身旁男人领至教席上落坐,替他收好盲杖,陆世平退两步,坐在他斜后方。
轩内静得似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看着二十几个孩子皆仰起稚嫩脸蛋,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直望教席上的“一日教琴先生”,好几个还看得小嘴微张,那模样直教她心软想笑。
眸光轻移,落回斜前方那抹天人般的姿影上,她其实也跟孩子们一祥,满心期待他的教授。
苗沃萌半句话不说,抬起两手贴放在琴面上。
他甫动作,孩子们忙端正坐好,学着他将手平放琴上。
琴音从他指下流泻,右手连作托、擘、抹、挑的指法,清脆明朗。
待他示范完一小段,按弦顿下,孩童们倒也乖觉,十根肥肥短短的指很努力学着他的指法,将他方才所鼓的琴音重现。 陆世平微惊,顿觉‘凤宝庄’琴馆里调教出来的小琴徒们确实不错,仅听过一次的琴音,竟能鼓得八、九分像。
便如此鼓一段、听一段,苗三爷双耳需一次听辨二十多张琴,从她所在位置瞧去,恰见他低敛眉目、凝神细听的神情,玉面侵红,俊唇似有若无轻勾愉悦的一抹……她看痴了,不知自己亦勾唇傻笑,因极爱他此刻模样。
他所鼓琴曲一共七小段,分段听过后,他撤下双袖。
陆世平见状,忙起身靠过去,尚不及出声,他已淡淡吩咐——
“领我去第一张琴案。”一掌探近,摸索着握住她的胳臂。
“是。”她悄悄调息,只希望心音不要过响。
第8章(2)
她领他下了教席,从前头右端第一张琴案开始“个别教授”。
敞轩内再次静到几能听辨银针落地声,就见坐第一个位置的孩童粉脸仰得好高好高,含水眼眸亮晶晶,既紧张又兴奋似的。
“第三段曲音,还记得吗?”苗沃萌面上无笑,但温嗓轻和。
“记得!”声亮答道。
“那你再试一回。”
孩子大声应好,小手已摆出架势,指法虽生涩,琴音却精准。
听过后,苗沃萌微微领首,指点过孩子的指法转换后,随即又抓陆世平的手走至第二张琴案。
一个个点出不足之处,别人的不足或许亦是自身该留意的缺点,而别人厉害之处,自个儿更该学习仿效,这般教授甚费功夫,却能让孩子们有所警悟。
陆世平静静当他的引路人,听他以温和言语一针见血地点出孩子们较弱的地力,且极具耐性说解,即便有孩子紧张到手指僵硬,鼓不出他要求的指法,还吓到当场哭了,他也没作怒,但俊逸五官倒是僵了僵,像也吓着了。
孩子哭声好响,八成传到楼下大堂,她都瞄到馆主在接梯口那儿探头探脑了。
“三爷笑一个。”她忽地靠近,几是贴在他耳畔催促。“快笑啊!”
温息陡然暖耳,苗沃萌胸中一震,肤底红潮便欲窜出。
陆世平见他依然僵着,而那孩子的惊哭完全没要停止的迹象,再环顾敞轩里,三、四个年纪较小些的孩童竟也瘪起嘴、抽着鼻子……
“三爷不笑,其它孩子可要跟着哭了!”她着急低语,根本没留心小嘴有多贴近他的耳,更不及留意他的脸红过腮。
下一瞬,他发烫的耳又觉她气息烘拂。
“三爷得罪了!”
得罪……得罪什么?尚未回神,他嘴角已遭两根指儿轻按,往上一推。
“笑了。瞧,他笑了。没事的,不哭了,不哭喔!”
砰砰磅磅——
接梯口那儿似乎有人滚落,只听底下一阵小骚动。
而楼上这儿,原先的骚动却在瞬间静下。
孩子哭声骤然消停,瘪嘴的忘了瘪,抽鼻子的也不记得抽,二十多双稚眸瞠得圆滚滚,看着苗三爷俊脸上的“笑”,亦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留意起她这个敢对主子“动手动脚”的丫鬟。
几个孩子朝她怯怯笑了,看她的眼光多了分好奇。
她唇一扬,不禁回笑两声。
然,待她眸光回正,近近对上那张遭她折腾的俊庞……苗三爷迷蒙的眼似生寒又似窜火,“看”得她气息陡窒。
“你还想得罪我到何时?”他嘴角受制,说话时语调冷冷,语音有些不清,但两片薄唇勉强嚅动的祥子……很、很滑稽。
陆世平自然不敢再笑,很快撤了手。“请三爷见谅。”
他冷哼一声,举袖揉揉嘴角。
指尖微潮,似沾上他唇内津液,她悄悄蜷指成拳,再去看他时,终察觉他脸肤偏赭,霎时间异样感觉淌过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