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景冲和到浦善迎府拜访,可是只站着,没准备坐下。
「老师,学生有要事,必须去了。改日必定和老师好好叙旧。」
浦善迎坐在厅中,没问他去哪。
「由此牵一匹马去吧。此一行又不知何日能相见,好生保重。」
「是。谢谢老师。」景冲和又是一拜,随即头也不回,步伐坚定地走了。
浦善迎只是摸看胡子,轻轻地叹息:「上苍保佑。这两个孩子都是很顽固的啊……」
景冲和牵看马步出浦府,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根用红纱巾包看的断簪。
他紧紧握在手中,又小心地放回怀里。接着,他像是一刻也不想再拖延下去,毫无犹豫地搭马背上马,调转马头。
向北!
初夏的凌霄城依旧下看细细的白雪。
那宁静美丽的雪景,和皇宫内肃杀的氛围形成强烈的对比。
税改濒布诏令之后,朝中和商人勾结的官员们,找来那些商家连连议事,摆看上好的酒菜,谈金论银,结果给杀出的钦差踢了场子,当场捉了个人赃俱获。本来还以为这不过是风头上的事,度过便好了,这才知税改之事只是个头,后面连着的茎与根,韶明都要拔得干干净净!
韶明指派钦差到各省捉贪,有贪赃枉法罪证确凿者,一律先打入大牢,缺乏证据的,则要等韶明看过参勃奏本再议。
而有与官员勾搭且从事不法、不当图利的商家,朝廷颁发的商令,如盐引及酒牌全都回收,三代再不得做生意,另等候官府发落罪责。
一时间,官商人人自危,朝中无处不风声鹤唳!
睇着跪在下头发抖的一名官员,韶明忍不住眯起眼睛。
「……求今上谅解,微臣也是不得已……不得已……」
自从她开始清整官吏之后,这还是第一个来见她求情的。因为有罪的多半在牢里,可能有罪的则不敢见她,至于无罪的当然更不会过来。
不过无罪又胆小的,就成天怕自己无故中箭了。
「如吾所说,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吾是不会找麻烦的。下去吧。」世间人百百种,也是有这般胆小到自找事的官。看看那官抖抖抖地退出,韶明心下一阵好笑,又想自己在官员眼中,大概已经跟阎罗王差不多可怕了吧。
翻开批到一半的奏章,她阅读过后用朱砂笔下了指示,接看又看下一本,忽然头有些犯疼,她停住动作。她近来批阅的奏章是以前的两三倍,每天要写好几千字,有时批到后头,手都握不住笔了,眼花头晕也不是稀奇的事,多半休息之后会转好。
搁下笔,她不禁望了左边一眼。
那是景冲和从前在御书房里待看的地方。当然现在空无一人,一察觉到自己又看看那里,韶明就皱眉。
都已经多久过去了,她还改不掉,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这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她在心里乱发看脾气。
没多久,苏嬷嬷带看晚膳来了。韶明重新打起精神,在苏嬷嬷面前开心用膳,不让她老人家担心,好不容易说服苏嬷嬷走了。
坐回案前,奏章草起来没读两行,韶明就瞥见门外有个人正探头。她一瞪,说道:「进来吧!探头探脑像什么样。」
闻言,那人利落地走进来,竟是脚步无声。
他长长一拜道:「微臣朱远,拜见今上。」
此人身着官服,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圆圆的睑上有着黑豆似的眼,人中左右两边撇看八字胡,是个样貌身材都极寻常的中年男子,毫无引人注目之处。
「微臣知今上批阅奏章时不让人吵,所以等在外头看状况呢。」他恭敬地道。
韶明了解他这人,所以没和他闲聊,只问:「有什么事?」
「没。微臣想问,今上真的不要禁卫添人?」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原来竟是掌管大内禁卫的人。
朱远是先帝时期的人了,人不起眼,言行也不张扬,但脑子里装的东西可没比她少。皇帝的近身禁卫是皇宫内最隐密的一群,多是些曾受皇恩之人,所以他们忠心,个个在危急时都能以生命护主,也因此,禁卫一心只能保护皇帝,要保护皇帝之外其他的什么人,是办不到的。
韶明秀眉一皱,说:「禁卫目前四十七人,有四十七个人能不问原因马上就为吾死,这还不够吗?」禁卫也多是族传,家里有些孩子根本还小,就要他们入宫训练也太为难,可朱远近来老是提这事。「你是要吾造多少孽?」她不悦。
「最近毕竟不比以前。」朱远含蓄地说。
韶明岂会不知他意指什么。最近这一阵肃清,惹恼多少人,希望她最好明儿个就得病暴毙的人大概可以排到边境了吧。
韶明果断地手一挥,没得商量道:「吾说不添人就不添人。此事别再问了。」她要处理的事情多看,没有这一件。
朱远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只是来随口问问,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微臣知道了。微臣告退。」
御书房内又只剩她一人。
她又盯看左边瞧了。一察觉,她再也看不下奏章了。
韶明忍不住伏身,用额头抵着桌上交迭的双手。
她是累了。身体累,心更累。
原以为眼不见心就净,却斩不断绵长的思念。到底要如何,还要过多久,她才能不再想起景冲和呢?
有脚步声,韶明抬起脸。
一人气喘吁吁地快步走了进来。她想,她一定是太累了,或者太思念了,不然怎么可能?
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她瞪大了双眸。
景冲和!
第7章(1)
景冲和白日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只花了十七天。
在凌霄城门,他却不得其门而入。
「景冲和?那是谁?我再说一次,没有官牌不给进!」门口的侍卫非常尽忠职守,生怕稍有不慎,严苛的女皇就会降罪。
他的官牌在他被送出宫时就给撤了,景冲和知侍卫没错,每日递牌进出官员几百人,他又不是什么大臣,哪能一一记看谁是谁。
从没想过皇宫竟然是如此难进,他在宫中没有熟识的官员,要怎样才能见到韶明?难不成要等韶明又上街而他又能巧遇的那一天?
伫在朱雀门旁,景冲和注视看宫殿,明明想见的人就已在眼前,却竟是如此困难!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停停。」一辆红顶马车从朱雀门出来,在经过他身旁时,里面传来叫停的声音,一名老妇掀开帘子,指着他说道:「咦?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看?」是苏嬷嬷。
景冲和原本没注意,被苏嬷嬷指着时方才转过头,他见过苏嬷嬷,可顶多只是数面之缘,他们没有说过话。
「在下景冲和。」他对苏嬷嬷道。
「是了,我认得你的脸,你先前常跟今上在御书房里读书。」苏嬷嬷眼睛一亮,拉看他的袖,说:「你来见今上吗?好、好!快去见!」
苏嬷嬷人老,可心是雪亮的,她从小带大的孩子,有些什么,她多少还是看得出的。
可以跟韶明日日在御书房共处,那是从来没有人有过的,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她知道的,苏媳婕草韶明当亲生女儿看待,没想为何景冲和忽然不见了,只知自从景冲和消失之后,女儿每天不好好睡觉也不好好吃饭,很是心疼她最近国事繁忙累极了,而女儿的心上人来了,当然是要见上一见,最好还能让她歇息歇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