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文尔雅地笑着跟姑妈说:“我今日办事路过锦绣坊,便将他们做好的衣服带过来了。”
方怡蓝淡淡地笑道:“这种事何必劳动你这个大少爷去做?让他们送过来不就好了?”然后示意丫鬟们将包袱接了过去,又问道:“今日就在姑妈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不了,我一早就和老太太说好,今日在她那边用饭,改日我未叨扰姑妈时,会先知会一声,只是难免要姑妈费心了。”方少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包袱上面露出的一角,“那件青色的是云弟的。”
曲醉云连忙走过去将那件衣服抽出,对母亲说:“娘,我想进屋先去试试。”
方怡蓝不悦地瞪着她,“又不赶着穿,你急什么?”
方少良则笑道:“云弟还是小孩儿心态,有了新衣服就像过年似的,就让她先试试看好了。万一哪里不合身,我扣着锦绣坊的银子不给他们!”
闻言,方怡蓝一笑,默许的点了点头。曲醉云急忙回自己屋子试衣服去了。
看着方少良,方怡蓝漫不经心地问:“上次听老太太说,要准备给你说亲了,可有选中的人家或姑娘了?”
负手而立的他,微笑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老太太作主,我也不急。不过云弟明年就快十八了吧?姑妈准备给她说一门怎样的亲事?”
她淡定地答道:“她年纪还小,又一事无成,哪家姑娘愿意嫁她?还是先为自己挣些功名再说吧。”
“功名这事不适合云弟,我看她生性恬淡,不喜与人争执长短,姑妈还是不要期望太高为好。好在方家家大业大,总有她一席之地的。更何况人生在世,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是身外之物,括得开心自在才重要。”
方怡蓝道:“就算家大业大,也是方家的,她心中总要为自己谋划。你是含着金扬匙出生的人,荣华富贵不求便有,不知道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的难处。等她几时有了荣华富贵,再说什么『开心自在』也不迟。”
方少良眉尾上挑,“姑妈难道没听说过『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吗?这一个『险』字可是最惊心动魄的。云弟身子那么屏弱,承担得起这个字的分量吗?”
听他口出此言,方怡蓝心里陡然一惊,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她微微沉吟,“各人的路不同,这就是她的命。少良,你是个聪明人,理当知道人命天定,谁也强求不来。”
他依旧笑着,“是,人命乃是天定,最怕人为强行逆转,这就是逆天而行了。姑妈,您说逆天而行的人,有几个最终是有好结果的?”
像是被谁狠狠地刺了一针,方怡蓝的脸色忽青忽白,她盯着他,又小心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确认丫鬓们都不在身边,才悄声问:“少良,姑妈平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吧?”
方少良悠悠说:“姑妈特我当然是很好的,但是……有没有对不住别人,可就说不准了。”
顿时,她的嘴无声地动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似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此时已经换好衣服的曲醉云从房内走出,站在两人面前。她身上的新衣是方少良亲自选定的布料,淡青色的绸面上绣着芙菜。每一朵肥瘦长短都相差无几,衬托着她的身形,清秀中带有一种飘飘欲仙、不染尘世的昧道。
他忍不住拍手道:“好!这锦绣坊的手艺果然不错,我看不但该把尾款给他们,还应该再多几两赏银才好。”
曲醉云还未说话,方怡蓝却忽然用硬邦邦的语气,冷冰冰地说:“云儿,你表哥还有事呢,你替娘送送他。”
被下了逐客令的方少良,对姑妈的态度转变心知肚明,他勾唇一笑,“那我就先告辞了,姑妈,您好生歇息,改日我再来看您。”
看着两人的神情,曲醉云虽不知他们刚才说了什么,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尤其是母亲那铁青的脸色,已经好久不曾看到了。
她忐忑不安地将方少良送出院门,拐过影壁墙的时候,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墙角,黑幽幽的眸子紧盯着她,“云儿,做我的人,我的女人。”
她心一颤,不只为他的大胆,还为他如此坚定明确的用词。但她本能地开口,只吐一字回复,“不。”
他对她的回答也早在意料之中,故没太大的反应,只是用手指摸了摸她圆润的下巴,“由不得你。”这只是他的宣告,不管她愿不愿意、答不答应,他已经做了决定。
曲醉云挣扎着,“你刚才和我娘胡言乱语什么了?”
方少良哼了一声,“你去问她不就知道了?”
她低声喘息,“你别逼我,否则我会跑得远远的,让你找也找不到。”
他肌肉瞬间紧绷,警觉地眯起眼,原本在她下巴上轻柔抚摸的手指骤然捏紧,语气一沉,“你刚才见了什么人?你在背着我谋划什么?嗯?”
“你已经逼得我无路可走了,还想怎样?”曲醉云凄然苦笑,“大表哥,放过我吧。不管我是要做男人还是女人,都与你无关的。”
“不管你是做男人,还是女人,首先是要能光明正大地活着,云儿,你觉得你现在过得够光明正大吗?”
他的沉声质问,一字一字地敲进曲醉云的心里,敲得那么疼。
“有些事,既然错了,就要改过来,不能让它一错再错。我说了会等你,但是人生苦短,等特不意味着白白很费,只要我认定的人、认定的路,就不会再变。你心中有已经认定的人或事吗?若有,那你就该知道自己的心意若已决,便绝不可能再变的!”
回到小院时,曲醉云耳畔好像还在回响着方少良刚才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认定的人、认定的事,她有吗?她能有吗?她有资格有吗?
恍惚问,她听到母亲的沉喝,“云儿,你跟我进房里来!”
一抬眼,看到母亲冷冰冰的眸子,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进了卧室,方怡蓝冷冷地看着她,“跪下。”
曲醉云双膝一弯,跪在母亲面前。她知道一场风暴已经在所难免。
“你知道少良刚才和娘说了什么吗?”方怡蓝瞪着她,“我问你,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她喉头硬咽,不敢再隐瞒,只得轻轻点头。
方怡蓝脸色大变,一抬手,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她的脸上。
十几年前的记忆,倏然问在这一刻全都充斥到脑海里。那时候借懂无知的她,因为一记耳光,便被迫接受性别被改的命运,而今,她依然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
“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请娘息怒……但是,还请娘准许我离开方府,这是我唯一的路了。”
方怡蓝手指轻颤地点着她,“你、你怎么会让他知道的?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你豁出性命也要守住的秘密?”
“是、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但我保证除了他,如今还没有其他方家的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我……我必须现在离开方府。”
“离开?你要去哪儿?”
曲醉云急急地说:“和方家正在合作的天府酒商胡老板答应带我去天府,他希望我能跟着他做个学徒,只要娘答应,我两三日内就可以离开。娘,我保证,只要我能离开,一定会在三年内出人头地,回来接娘一起出府。”
“你的保证我已经不敢信了。”方怡蓝一脸颓丧地说完后,又盯着她看,“那少良知道你的身分之后,有没有对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