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大概在北面的树上吧。”宫女们也抬头寻找。“公主要是喜欢,可以向后宫总管要一只来养。”
“我不喜欢养在笼中的鸟儿,叫出的声音也是嘶哑的,一点灵气都没有。”她伸出手,学着啾啾地叫两声,突然有只金黄色的小鸟凌空振翅,飞过宫墙上方。
宫女们惊喜地指着天空叫道:“公主,真的有只黄莺在天上飞啊!”
那只鸟儿不仅在天上飞,更顺着玉真的叫声从空中落下,飞到她的手指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眨巴眨巴望着她。
“真是解人心语的一只鸟儿。”玉真摸索着,伸出另一只手触碰鸟儿的羽毛,那毛茸茸热呼呼的感觉让她不禁笑了,“这东西真有趣,像是懂我的意思,见人都不怕,还让我摸。”
“那是因为公主美得像仙子,所以连鸟儿都忍不住爱您呢。”宫女忍不住赞美道。察觉宫殿门处有人影进入,她侧目去看,惊得急忙跪下,“参见皇后娘娘。”
“行了,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和你们主子单独谈。”皇后仪态大方、雍容美艳,却掩不住那一脸的清冷。
玉真也有些讶异,偏着头问:“皇后娘娘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的?”
皇后踱步到她面前,审视了她片刻,开口道:“你真的不知道吗?陛下一直称赞你冰雪聪明,我的来意你怎会不知?”
她眉心微蹙,“是和陛下有关?”
“当然是和陛下有关,否则本宫会来找你吗?你该不会在和本宫装傻吧?”
皇后一想到凤皇对她志在必得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玉真有什么好?除了长得美以外,又瞎又呆,才学也算不上出色,一天到晚除了傻傻关在自己的宫殿里听日听月听星星,还能做什么?陛下身边难道还会缺美人儿吗?
“陛下今日正式和我提出要纳你为妃,本宫虽然不愿驳陛下的面子,但好歹本宫也是后宫之首,按理要来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好歹是先帝册封的公主,更是德胜王爷家唯一的千金,若是陛下之意你能接受,就算是亲上加亲--”
“玉真若是不接受呢?”她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是不是就算抗旨了?要被斩首的那种?”
皇后凤眉一挑,“那你会抗旨吗?”
玉真深吸口气,将手掌中的那只黄莺托起,“皇后娘娘能不能替我看一眼,这只鸟儿是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美呢?”
瞥了眼黄莺,皇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并不在意皇后的沉默,微笑着说:“这只黄莺应该很美,可它之所以美,是因为生活在无构无束的天地中,如果我把它圈养起来,那它就不会再拥有这么光得健康的羽毛和双翅。鸟儿,就该飞在高空中,鱼儿,就该在水中悠游……”
“这么说来,花朵就该长在山野间,你把它们种在宫墙下,岂不是也委屈了它们?”皇后听懂了一些,禁不住冷嘲热讽。
“说的对哦。”玉真笑了笑,“我种的这些花,其实是不能用来看的,最多就是在花开时闻一闻花香,说起来,我还真是委屈了它们。它们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取悦我而已,就像这宫中的妃嫔们,无非是为了取悦陛下……但花是不能说话的,所以它们没得选择,只能被我选择,而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可以说话,可以思考,能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
皇后盯着她笑,“那你说了这半天,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她一扬手,那只黄莺扑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却只是在半空中盘旋,久久不愿离去似的。
“那只鸟儿还在?”玉真听到翅胯拍打的声音,惊讶地问:“难道它也和寻常人一样,贪恋这里的锦衣玉食吗?”
皇后冷笑一声,“明白了,你是觉得住在这宫中的人都是贪恋锦衣玉食、爱慕虚荣的小人吧?想来你玉真公主是不屑与我们这等人为伍的。可你别忘了,你从小的环境也是在锦衣华服中堆砌出来的,离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有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吗?
“你连男人都不屑于取说,可是我们的能力却能为自己在宫廷中挣得一席之地……玉真公主,你命好,可不代表你一生一世都会命这么好。”
皇后丢下话离去了,玉真不由自主皱紧了柳眉,“我命好?这句话听来……真像是讽刺。”
今年的夏天雨水似乎特别多,听到凤疏桐小声和宫女说话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时,玉真出声问:“为什么你总喜欢在下雨天来我这里?这个问题我问了你好久,你都没告诉过我答案。”
“因为细雨时节人的心思最容易纷乱,各种萧瑟愁绪都会忍不住翻涌起来,你这个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事太沉重,让人不得不为你担心。听说昨天皇后来找你麻烦了,是为了陛下想娶你的事情?”
她苦笑道:“怎么这些事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去了?是不是现在宫廷中,我是人人口中谈论的话题了?”
“被人谈论也没什么,我们谁不是别人的话题?我只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愿意嫁给陛下吗?”
玉真沉吟了,“你的意思呢?”
“我?我不是你的父母,没什么权力为你拿主意,我只是一直很关心你,不想你做勉强自己的事。陛下那个人不见得适合做你的丈夫,但他是一国之君,也的确不好驳他的面子。你若能高高兴兴地下嫁,我自然会替你开心!若是不肯,我就替你去说说看,看是否能劝他收回旨意。”
她微微一笑,“真好,还有个你这样怜惜我。有时我常在想,我的亲娘为了生我而丢掉性命,我的父亲为了恨我而丢掉性命,我的存在说不定真是个错误,所以注定不该得到任何人的疼爱,而先帝先后对我好,我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不过在我十岁时,有次无意间听到了他们谈话,才知道自己被收养是场骗局。
“先帝在位对,国库空虚,别说繁荣国家,就是普通的服灾扶危也很难办到。我父亲之所以战死沙场,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一心求死,一半其实是因为军饷不能发出,下面发生了兵变。我父亲去世后,德胜王府的所有财产便被先帝以“清算后随玉真入宫”为名,全部充入国库了,所以……我根本是个无父无母、无财无势,完全靠寄人篱下、乞怜他人才能活下去的孤儿而已。
“这样的我被新皇看中,要册封为妃,是不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呢?若我懂得取悦男人,即使是个瞎子,也可在后宫中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要荣宠加身,我便能活得比任何人更趾高气扬……你说,我的人生之路是不是就该这样走?”
凤疏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这是他认识玉真以来,她第一次一口气吐露这么多心声。
但听完之后,他并没有担心或忧虑,因为明白她肯定已把事情想清楚了,才会如此感慨。
“人人都以为玉真公主是个柔顺的傻子、瞎子,但我也有自己的骨气,我寄人篱下固然是迫不得已,可我也想要选择自己想嫁的人,而不是任人当作手边的盆景摆弄。”说这话时她的神情从未像现在这般坚毅,脸颇也如秋花点水般熠熠生辉,纵然是天生目盲,却有双看似能洞察一切的美丽黑眸,深邃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