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怀璧抿着唇,死死盯了眼圣怀玥,将短匕收回,跪下叩首,“儿臣今日在父皇圣驾面前放肆了,但请父皇务必三思而行。”
圣皇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圣怀璧大步走出正殿,那张诺几乎是半跪半爬看也出来了,战战兢兢地在一旁问。“太子殿下……罪臣的女儿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看他一眼,“你现在可以去丞相府见她了。”
张诺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一边即谢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圣怀璧侧目看看和自己比邻而立的黑羽定海,“昨天将军说肯帮我这个忙,是看在问君救你一命的面子上,不知道此事如果了结,将军准备怎么办?接着做刺客杀我?”
“我准备回黑羽了。”
黑羽定海忽然说出的心里话让圣怀璧一愣,“将军要回黑羽去?在黑羽王给你的任务还没有达成之前?你该如何向金城公主交代?”
黑羽定海淡淡道。“你我心里明白,金城从不是真的需要我,金城倩也不会委我重任,我留在金城没有任何意义。只有黑羽才是我的故乡,更何况我的家人都在大王的手里,就算我一人脱身了,他们始终都是大王的囚徒,我黑羽定海不是只顾自身逃命的无胆小人。”
圣怀璧很是佩服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你准备回去和黑羽王摊牌?我看黑羽王派你出来做细作的目的,只怕不仅是为了夺取金城兵权,或者刺杀我和问君吧?你这个人天生正直,不会算计别人,却又大权独揽,任何一个帝王都容不下你。这一回与其说把你外派重任,不如说是刻意放逐,我猜的没错吧?”
黑羽定海深深看他一眼,嘴角竟露出了一丝笑容,“倘若你我不是黑羽和圣朝的首将,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他笑道。“知你如我,知我如你,人生在世能有一个如此惺惺相惜的对手,即使不是朋友又何妨呢?我倒是很期待和将军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但我这个心思可不能告诉问君,她跟着你混了那么久,心都混呆了,只相信什么公理正义,只想着四海升平,可现在这局势
,四海哪里还能平静得了呢?”
“她跟着你倒真是阴差阳错。”黑羽定海叹气道。“倘若我当初早些向她表白,或是早些求婚,把她留在我身边--”
圣怀璧嚣张地打断他的感慨,“问君命中注定是我的女人,你这些‘倘若’就好好收起来留着慢慢去悔青肠子吧。”
黑羽定海只是无奈地苦笑,怅然远朕。
人与人的缘分谁能料定?或为敌,或为友,或因爱,或缘恨。但这敌友之间,爱恨之间,又岂能真的分个清楚明白?
圣怀璧说的对,他为人太过正直,最终只有自己吃亏。既然留在金城已无出路,唯有返回黑羽,先想办法将老母小妹解救出来,天下之大,离了四国未必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但若顺命运之势任人摆布,最终结局还不如在海上痛快杀敌,慷慨赴死。
他微笑着对圣怀璧说道。“我若回到黑羽重掌大权,圣朝依然是我方大敌,而太子殿下,你将是我全力以赴要击败的头号大敌。”
圣怀璧盘然笑应,“你是我多少次的手下败将了,还来和我说大话?先想办法重新当上你的大将军才有机会和我平起平坐,当我的敌人。”
黑羽定海负手站定,良久方才轻声低语,“最迟一年,你我必然海上重遇。”
圣怀璧与他并肩而立,悠然笑道。“好啊,你我这是君子之约,但愿将军不会失约让我失望,否则,说不定日后就是换作我的儿子做你的敌人了。”
清冷日晨,暖阳初升,两个男人立在圣朝正阳殿的门前,暂时丢开前尘旧恨,笑谈天下,纵论四海,这一刻他们像是朋友,但他们都知道,离开这里之后,他们只能是敌人,而且是彼此的一生劲敌。
殿内,圣皇望着一脸绝望的圣怀玥,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当日被放逐到洪明岛,临行前与自己见了最后一面的圣怀璟。
他抚养了这些儿子们三二十年,却发现自己竟是越发的不了解他们了。
“怀玥……朕知道你无心皇位,也并不贪图钱财,但你为何要把自己逼上这样的绝路……不,你是把父皇也逼上了绝路啊。”他幽幽长叹,说不出的失望痛心。
当怀璧当面揭穿怀玥是种种阴谋的幕后主使时,这残忍的真相差点将他这位老人击垮。他想逃避,但身为圣皇的责任让他不能逃避,他不容许皇朝之内有任何会动摇江山的隐患,所以他栽培怀璧,设计并驱逐了怀璟,如今……又轮到了怀玥?即使自己千般不舍,万般痛心,但他还是要被迫面对人世间最冷酷无情的结局。
“父皇……儿臣……知错了。”圣怀玥含泪的忏悔却非圣皇希望听到的答案,这简单的三个字仿佛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扎入他的胸口。
圣皇疼得将眼睛一闭,艰涩地问。“为什么?给父皇一个理由,因为父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你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因为……儿臣喜欢四弟。”
“什么?”圣皇困惑而震惊地瞪着他。他自己心中所爱本是一个男子,怀玥的话他并非真的听不懂,只是不敢置信。
圣怀玥咬着下唇,一狠心便将内心深处的秘密都说了出来,“儿臣喜欢四弟,希望他做皇帝,但是儿臣知道太子和怀璋都会是他的绊脚石……”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地陷害他们,以帮怀璧顺利当上太子?”圣皇听明白了,却更加痛心疾首,“怀玥啊!你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怀璧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无论这路上阻挡他的是谁,那都与你无关,你以为你把自己的前程性命都赔进去,他会感激你吗?朕会感激你吗?”
“儿臣后悔过……在三弟重伤之后,儿臣其实已经后悔了……”圣怀玥泪流满面地跪在圣皇面前,“但是儿臣已经做错的事情是无法挽回了,儿臣只恳请父皇看在儿臣这些年对父皇事事恭顺、孝心拳拳的分上……饶过儿臣……”
圣皇泪眼婆婆地看着他,“事事恭顺,孝心拳拳?你说得好啊,可在怀璋的床前,你也能张得开口,把这八个字说给他听吗?你要朕怎么向他解释?说因为他二哥对他的四弟起了私慕之心,所以将他当作祭品送给黑羽,以成全怀璧的光明前程?”
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悲戚的面容不再面对圣怀玥。“怀玥,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朕做为父亲,可以放过你,但是身为圣朝的皇帝,朕必须替怀璋讨回这个公道。”他用手一指龙椅前那张条案上孤零零摆放的一只小酒壶。“你身为皇子,死也要死得体面,朕不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辱没了我们圣氏的门风,你自己了断吧,朕还可以下旨厚葬你,让你家人都能保有一份颜面。”
圣怀玥心魂惧破的扑上前去抓住圣皇的衣角哀恳,但圣皇夺过被他抓住的衣角,刷啦一声,一节断袍落到他的手里,而圣皇已踉跄着夺路而去。
圣怀玥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站在龙椅旁,但在他的面前,空空荡荡,只有那一只小巧精致的酒壶,冰冷无声地与他默默相对。
他颤抖看伸出手去,一寸寸接近壶身,终于将那冰凉的酒壶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