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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挺老实的嘛。」蔡清和意会的笑笑。

  很多事情需要一些名目、形式,太直接、太赤裸了,便失去神圣性。由此,在许多事件关系中,诚实是一种忌讳。

  沈冬生扯扯嘴角,算回他的笑,说:「这次谢了。」

  「没什麽。你要是不怕累,可以多来几次,我老头老妈很欢迎的。」

  岂止欢迎!险些连他都给拖去相亲、硬塞个对象了。

  这算是幽他一默。沈冬生又微微一笑,说:「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夜空、感受夜晚的气息了。原来——第一次发现,夜晚是有深度的,黑暗的颜色有层次。以前值夜时,哪注意到那些,撑了一整晚,我也只关在办公室里。现在才体会到,一个人站在黑夜里,黑暗由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既温柔又傲燥,体贴,却像在嘲讽什麽,所有的感觉拥挤地凑在一块,感觉好像流放到西伯利亚——」

  「作诗啊你?」蔡清和一双眼张得大大的,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摇头。

  三十多岁的老头了,还这麽浪漫!他摇头又摇头。学艺术的就是这样,浪漫得天花乱坠——白话一点的说,不切实际。

  沈冬生抿抿嘴,无声地笑了笑。他哪里是在作诗,他根本没那个细胞。他只是,在那几天深重的夜里,突然发现夜的深度,想起那夸父追日的荒诞,那不再回来的幽淡的岁月罢了。

  「哪。」他递给蔡清和一张纸条。

  「这什麽?」

  「那女孩的电话。她任教的学校就在东区,都在同一个城市。你妈要我把电话交给你,还交代说,一定要监督你打电话给她。」

  「拜托!」蔡清和挤眉蹙额,简直受不了,相当不情愿的把纸条随便塞进袋子里。

  「记得一定要打电话。」沈冬生看著他那无奈的模样,不禁呵呵轻笑起来。

  蔡清和狠狠瞪他一眼,瞪他的幸灾乐祸。

  车厢广播声响起,嘈嘈杂杂的,火车轻轻进站了。

  沈冬生一边笑一边从架上取下东西,一边说:「打个电话要不了你一块肉,给自己一个机会,别表现得像个寒酸没人要的老头。」

  「本来就已经是老头了,你以为你还年轻啊?」蔡清和跟著起身帮忙从架子上取下东西,咕哝著。

  沈冬生停下来,双手还搁在架子上,歪头对蔡清和说:「所以喽,要珍惜上天给你的机会,要不然——」

  他忽然停下,像被什麽掐住,目光惊住了。

  车窗外忽忽飘过一抹蓝颜色,夹在下车的人群潮流中,极突然的教他心头一悸,突起一处不明所以的疙瘩。

  那种既熟悉,又陌生遥远的感觉……那印象……

  他丢下东西,匆匆说:「我有事得先走,我的东西麻烦你先帮我带著——」转身急匆匆跑起来。

  「嘿!」蔡清和傻眼,哇哇叫起来:「怎麽回事?你怎麽突然——这麽多东西我一个人怎麽拿?!」

  「我再打电话给你!」沈冬生身形急得,根本来不及回头,匆匆追下了车。

  他心脏咚咚的狂跳,穿过人群,越过栏栅,跑过阶梯,著急的寻找那抹匆匆飘过他眼帘的微微蓝颜色。

  他实在是不相信命运这回事。会有这样的偶然吗?

  徐夏生啊……可能是她吗?可能会有这样不期然的相逢吗?

  他跑上车站大厅,四处张望;东西南北望过去,一点一点全是窜动的人潮。他跑出去,跑到街道,白花的阳光刷一下的刺进他的双眼,顿时教他盲了方向。

  什麽都变成白花花的一片了。白花花的一片。

  什麽都在氤氲的热气中,蒸发掉了……

  他看不清方向。

  ※ ※ ※

  当某个意念、某个影像,突忽的闯进你的心里,跑进你的眼里,印象深刻鲜明,往往就此烙在你意识中的某个角落,怎麽再也挥却不去。你的心里、意识里,从此存在了这个意念或印象,变成了你的一部份。

  整个春假剩馀的後半个星期,沈冬生哪里也不去,关在他一个人的公寓里,时时盯著徐夏生寄给他的那颗浮在暗蓝夜空中的星球。

  多深邃的蓝……

  便这般,他越发忘不了惊鸿一遇的那抹日光下的微蓝,甚至耿耿於怀。

  他走到厨房烧开水,一边找茶叶,手边拿著那颗飘浮的星球,一边看著。虽然喝咖啡,有时他却受不了那种浓烈的刺鼻味道;他也不喝红茶,不爱那种药水似的滋味感,与咖啡一式的浓烈。绿茶清香,但甚至他也不爱太浓太稠厚的茶香。他要淡。清清淡淡的,接近白开水般的淡。

  如果他记得没错,小王子所在的那颗星球,应该是编号B612的小行星;只比他住的这间公寓大不了多少吧。

  B612……他喃喃著。

  那颗星球上有一朵玫瑰;他拿起她夹在信里的那朵枯萎的玫瑰。

  他说她像玫瑰,蓝色的玫瑰。她也许还记得。却寄给他一朵枯萎的玫瑰。她究竟想对他说什麽?

  徐夏生啊……

  半年了,她没再捎给他任何消息。她会是在哪里?

  电话刺耳的响起来,他让答录机去应付。回来後,他没有打电话给蔡清和,甚至也没跟唐荷莉联络。

  「沈冬生啊,你到底在干什麽?」他喃喃自语。

  水开了。他提起滚烫的水冲进倒好茶叶的杯子里。在滚滚的茶叶来得及将全部的滋味释放殆尽前,便将可怜的茶叶过滤掉,然後丢弃。

  然後,他端了茶躲进他小小的画室,躲开从电话那端传来的,唐荷莉甜美的声音,软软的抱怨。

  他在画室里待了一整天,凭著记忆中的印象,画下那模糊的轮廓。那时她十八岁。在他记忆中,她一直是十八岁。

  而今的徐夏生,变成什麽模样了?也许不会改变多少,他想。他在空白处画满了玫瑰,一朵朵的,全是蓝颜色的玫瑰,淡淡的,带点微抹惆怅的、夏日天空的那种蓝。

  如果他能再遇见她,如果……他决定,他一定,一定要带她去看夕阳。

  在小王子那小小的、寂寞的,编号B612的星球上,随时可以看到夕阳。他悲伤的时候便看夕阳。一个人,那麽寂寞。

  而他,三十四了,老头一个了。一个人看夕阳太寂寞,玫瑰才会太沉默。如果……如果能再见到她,他要和她一起看夕阳。

  他丢下画笔,无法再思考了。

  ※ ※ ※

  「你到底在发什麽神经?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也不回我的电话。你知道我一个人扛那些东西扛得有多辛苦吗?」

  一大早,其实也不早了,快十点半了——蔡清和便跑到美术教室逮人抱怨,罗罗嗦嗦的,唠叨得教人头痛。

  「你没课?」沈冬生按按太阳穴,一边冲泡咖啡。天快亮了他才睡,这时刻意识还不太清晰,而且头痛。

  「我让她们自习,最後十分钟小考。」

  「这样好吗?」会不会太混了?

  「没什麽好不好,高三这时候课程差不多都结束了,也没什麽好教,只是复习一些东西,让她们自己去念倒省事。」蔡清和挥挥手,一副没什麽大不了。

  他那个挥手的动作,像是种习惯,透露他这个人的某些轻率、粗线条。

  「哦。」沈冬生哦一声,将咖啡倒尽洗笔筒里,啜了一口。

  「那什麽?」

  「咖啡。要来一点吗?」

  「咖啡?」蔡清和凑近一瞧,瞪大眼,像看疯子一样,说:「你把咖啡倒在洗笔筒里喝?」他原还以为那是洗颜料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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