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明白……」蔡清和了解地拍拍他。
「太迟了,对不对?」沈冬生转头问道。
蔡清和没说什麽,只是投给他一眼无言的了解。
「我就知道太迟了……太迟了……」沈冬生自言自语,喃喃的。
蔡清和再次拍拍他肩膀。
难怪大冷天里,他要一个人喝闷酒。醉了省事。男人就是这点好消磨。
问题是,醒来以後,还是依旧。
「吃吧,先填饱肚子再说。」蔡清和一古脑儿倒了另一大盘满满的薄猪肉片。想起什麽似,对沈冬生笑说:「不过,没想到你会有这种罗曼蒂克的烦恼和苦闷。」又劝了沈冬生一杯酒。
今宵有酒,就过今宵再说。
剩下的,明天再说。
※ ※ ※
不知道是谁说的,「没有人是一座岛」。好像是那个叫约翰但恩(John Donne)的家伙,平时无所事事走走看看时,随意浪漫的脱口说说吧,他也不确定。
总之,说这句话的家伙,很浪漫的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牵个喜马拉雅山脉黏在一起,峰峰相连,脉脉相接,拖泥带水的分割不清。
可是,依他看,恰恰相反。每个人都是座岛,而且还是孤岛,彼此互不相通也不相连,只能依靠桥。不过,大海茫茫的,要筑座桥,那实在太困难;所以,到头来,每个人还是都各自为一座孤岛。
他和荷莉——唐荷莉,他半新不旧的女朋友之间的关系,大概就像是这样。尽管他们一星期大概见三次面,他的孤岛还存在著一大片蛮荒地带。
怪不得他会这样想;他其实一直都这样想。
还有四十分钟才下课。沈冬生看看手表,有些烦躁。他和唐荷莉约好六点在「塞内加尔」碰面。以往这时候他或多或少会有一丝期待——起码,总比在课堂上无聊发呆好;但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不见了。他怀疑,他是否是为了这理由而和唐荷莉持续约会见面的,因为发呆的时间若多了,难免东想西想,他不想那般的胡思乱想。
他再看看时间,还有三十八分钟才下课。学生都很安静的在作画。他给她们一个题目,叫「想像」。意思是随她们去涂鸦。时日越久,他越来越草率,反正在升学的高中里,除了术科专班,也没有人认真看待美术这门课。
一开始,他还算有些理想;还年轻的时候,难免还觉得挫折,久了,便麻木了。反正升学挂帅,这种美学课不重要,常常被挤到边疆时间地带——比如礼拜五下午的最後一堂课。更老是有其它科老师来借课,这个挪一点,那个腾一些,上课时间被分割光,烦不胜烦。
然而,今天,他压根儿不想上课,偏偏却没有半个人来借课。真是!
这就是人生。
「老师!老师!」
学生叫他,他没注意,回过神,却见几个人笑成一团。
「什麽事那麽好笑?」沈冬生问。这些小女生还是那麽爱发笑。
「没有啦!林晓惠她——」
几个小女生叽叽咕咕的,说不到两句话又笑成一团,他根本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些什麽。实在,有什麽事真的那麽好笑?看她们笑成那样,他都替她们觉得嘴巴酸。
他摇摇头,目光忽然一个错乱抑或看花了,幽暗的角落浮贴出一个身影。
是她!不笑的她——
他踉跄一步,身上的毛孔都偾张起来。
啊!徐夏生!
学生奇怪地看著他。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但他管不了那麽多了,奔到教室後头——
没有。人影不见了。果然!
他定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他看花了,她不可能会在这里的。他甚至不知道这此际,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然而他却在大白天里,看见缥缈的海市蜃楼。
收到那张信卡,是半年前的事。这中间的日子,他时时疑惑,这此际的她,会是在哪里?
明知道多想无益,他还是不禁。
他的心,从没有这麽失落过。可是,奇怪,好像他一开始,其实就是这样了。他那些个年轻岁月,他一直是这样的。所以,怎麽能算是失落?只是他的性格。
只是……哎,他也不知道该怎麽说了。
只是忘不掉那个名字,脑际里时而会撞进与她两眼相对的那岁月。
※ ※ ※
匆匆赶到「塞内加尔」时,已经六点过十多分了。沈冬生站在门口略微张望一下,唐荷莉已经在靠窗的座位上,正朝著他挥手。
「塞内加尔」是这几年新兴流行的连锁咖啡店,里头什麽都卖,就是不卖水和绿叶的茶。他对这种流行咖啡店其实是有些「感冒」的,但唐荷莉喜欢,她尤其喜欢店里那种老是幽幽暗暗、其实根本严重供电不足的黑魅气氛。
「冬生,这里!」唐荷莉娇媚的出声喊他,纤柔的手臂软软挥著,带几分女孩的俏皮。许多人都回头看她。
「抱歉,迟到了。」沈冬生匆匆走过去。
唐荷莉仰头对他笑一下,表示不介意。
唐荷莉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也相当了解她自己的魅力,举手投足都散发应有的魅力味道。二十六岁的公关公司经理,怎麽看都十分迷人。
「喝些什麽?」唐荷莉问。
翻翻桌上的菜单,不是咖啡就是起士蛋糕,不是义大利面就是奶焗有的没有的,简直教人倒尽胃口。沈冬生略皱眉,说:
「换个地方好吗?」随即摇头改变主意:「不,算了。」
「啊,没关系,如果你想换个地方的话。不过,为什麽?你不喜欢这里吗?」唐荷莉睁睁划得够大的眼睛,睫毛像洋娃娃一样浓密的往上翘。
「不,算了。这里就好。」岂止不喜欢,但……算了。
沈冬生低调的妥协。解释理由太麻烦了,他有点懒。
服务生来,唐荷莉要了她的奶焗海鲜什麽的,他也搞不清楚,闻起来还算香,但香中有股稠腻感。他的柠檬汁则乾脆多了,不会有那种黏黏答答的胶著不舒适感。
「怎麽就只喝这个?没胃口?」唐荷莉关心问道。
的确是没胃口。沈冬生笑笑,说:「也不怎麽饿。」
「要不要我的分一点给你?」说著,要将她那一团黏糊糊的奶焗海鲜叉一半给他。
「不用了。」沈冬生连忙摇手阻止。那一大团黏糊糊的东西吃下去,他不胃痛才怪。
唐荷莉是个懂得品味的女人,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一股时尚的标准;他也爱她展现出来的那款优雅。她的美、她的好、她的女人味,他都能欣赏,但是……
这样就好了吗?就是这样吗?偶尔——不,时时,他会这麽问自己。他甚至不记得他是怎麽认识唐荷莉的。
唐荷莉有甜美的笑容,优雅的丰采,女人味十足的气味感;这样一个吸引人的女人,他的女朋友,他却心不在焉在想什麽?
「春假快到了吧?有几天假?」唐荷莉已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四天还是五天吧。」沈冬生回得不确定。好像整整有一个礼拜吧,如果加上周末假日。不过,他真的不确定。
「你确认一下。我把年假挪一挪,凑在一起,我们利用这个假期到国外旅游渡假,你说好不好?」
上次的情人节,他有三星期的寒假,他们在泰国芭达雅的海滩过了一个慵懒的假期,还看了一场饶有趣味的人妖秀。
「你还有假吗?」他问。
唐荷莉耸个肩。「如果假用完了,我就请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