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的发遮掩去她半个轮廓,有一刹,真教他有个冲动,想去抚顺她那凌乱的发丝。
「为什麽这麽乱呢?」他忍不住。
「啊?」她抬起头。
沈冬生比比她的头发。
「啊!」她连忙伸手撩顺散乱的发丝。但它不听话。
「没关系,这样反而好看。」
说完他就觉得不该。
这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逾越。不该去逾越的。
「走吧。」他转身走开。
但听不到她的脚步声跟著。他停下脚步回头,却见她好好地跟在他身後。
「真的不饿?」他忽然地感到宽心。
徐夏生摇头。
「那麽……」
要做什麽呢?他拿不定主意。
再回头,却见徐夏生依然望著他。他忽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无法描述,也解释不出口。
无所谓了。什麽都好,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行。
第五章
看过夕阳以後,沈冬生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受,彷佛他与徐夏生之间,有了某种关联性。就那般连系住了,切不断。可那究竟是什麽,他却说不上来。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份感受。
而所有的「感觉」,都不必然有它一定的意义的,只是抽象性的,毫无根据的存在。
他无法思索他和徐夏生之间的意义。太困难了。而且,太……为难。
「咔嚓。」他接换下一张幻灯片。
白幕上出现沉重诡异的抑郁色调,梵谷的「呐喊」。
「哇啊!」学生们发出恶心不安的骚动。
「安静。」的确是不太让人赏心悦目的画作。沈冬生比个手势,说:「你们看那意象多鲜明!仔细的听,仿佛可以听见画中人那沉默又高亢的呼喊——」
「老师,我们什麽也听不到啦!」後头几个小女生边说边笑,吱咯的挤成一团,窃笑声在黑暗中无尽的扩大。
「那是因为你们太吵了。」他在心中叹口气,切换下一张幻灯片。
下课钟声适时响起来。他舒口气,说:「今天就到这里,後面的同学请将灯打开。」
他边说边收拾东西,方才吱咯窃笑的小女生挤到他面前,盛放著一张张「发花」的脸,偷藏了五百块似的,话都还没说就先笑起来,掩著嘴说——
「老师,你是什麽星座的啊?」
「星座?」最近在女学生之间很流行这个的,星座、血型啦什麽的,他听了其他老师提过一些。
「对啊,老师是什麽星座?」
似乎是一种世界性的习性,这年纪的女学生说话时好似都要强调什麽般,总要加上一个无意义的语尾助词,听起来俏皮,但他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不知道。」沈冬生摇头。
「不知道?」小女生嘟嘟嘴,「那老师是几月生的啊?」
「二月吧。」他给个不确定的答案。
「哎呀!到底是几月嘛!」
小女生实在难缠,沈冬生暗叹口气,快快打发说:
「二月。好了,快上课了,你们赶快回教室去。」
「还有五分钟。老师是二月生的,那麽几号啊?」
又来了,乾脆胡诌一个。
「二月十四。」
「二月十四?」小女生惊呼一声,「情人节生的?真的啊?好罗曼蒂克!」
「好了。还不快回教室!」
「等等……二月十四……嗯,是水瓶座。老师你是水瓶座的!」
所以?有什麽差别吗?
「我跟你说,水瓶座的人……」
水瓶座的人怎麽了?沈冬生完全没听进去,思绪霎时走远,那麽她呢?他忽然好奇起来。徐夏生,她是夏天生的,会是什麽星座?
「……就是这样啦!」小女生拍个手。
沈冬生震一下,顿时怔醒,他暗暗嗤笑,笑他自己,竟想到那种无聊无意义的琐碎。
这工作就是这样,面对的人事物都单纯透了,单纯到无聊,甚至枯燥。
但哪个工作不是这样?日子久了,他已经很安於这样的环境、这般的气氛,美术教室这带点懒散、迷魅的氛围。
他已经无力改变,就这样,只能这样天长地久下去,就像他的感情……
只能这样了。
※ ※ ※
「嗨。」门打开,唐荷莉站在门内,双手攀勾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贴住了他,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
沈冬生轻轻回吻她,把在巷口买的花递给她。一大丛的怒放的红玫瑰。
「进来吧。」唐荷莉高兴地牵著他的手走进客厅。「坐一下,我正好在热汤。」
「荷莉……」沈冬生叫住她。「呃,我……嗯,你不必忙,我……」欲言又止。
「怎麽了?」唐荷莉微微皱眉。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像这样两人单独在一起了,上次他临时爽约,这回……但看沈冬生的模样,似乎又有什麽变卦。
「嗯,我……还有点事,所以……」
「什麽事?你明知道我在等你。我们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唐荷莉略略嘟嘟嘴,既失望又不高兴。
「对不起,我……呃……蔡老师临时找我,所以……」
「蔡老师?你的同事?」
「嗯。」沈冬生点个头,避开唐荷莉的目光。
「他找你什麽事?」唐荷莉追问,她不是没怀疑。「你最近变得怪怪的,冬生,是不是……」她咬咬唇,「你是不是认识什麽人?」
沈冬生苦笑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我是真的有事。」
「真的?」唐荷莉仔细的盯著他看了好一会。沈冬生像尊石膏像般,眼神有些无力感。她看不出什麽,只得不情愿地说:「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我自己跟朋友去唱KTV算了。」
「对不起。」
「不过,下次你可要好好补偿我!」唐荷莉水汪的大眼睛瞪了瞪,伸出白嫩的手臂勾住沈冬生亲了又亲,才不情愿的放开他。
沈冬生暗暗叹口气,说不清自己心底那种空荡的感觉。
出了大厦,一阵风迎面扑向他,扑得他一愣。天慢慢在热,空气越来越燠燥。他没有抽菸的习惯,呆呆地看看他自己空空的手中,眼神一黯,拖著脚步走往他停车的地方。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脑中一团乱,也不知道能想什麽,又怎麽想。只是,面对唐荷莉,突然的他无法再像先前那般「怎样都好」,心中的破洞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他并不是见一个就疏离另一个——事实上,他跟徐夏生之间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不算;他只是只是无法再心平气和地面对「怎样都好」的自己吧。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麽,他只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儿荒凉。
思绪乱七八糟。他吐口气,发动车子,慢慢开往蔡清和的住处。
敲了一会儿门,蔡清和好像不在家,沈冬生正打算离开,吱呀一声,门开了。
「是你呀!」蔡清和一脸吃了一打苦瓜的表情。
「不好意思,没招呼一声就跑来了。你在忙?」沈冬生以为他打扰了,倒有点过意不去。
「不,我……呃……」蔡清和吞吞吐吐的。
屋子里传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沈冬生说:
「你有客人?」心想来得倒真不是时候。
「不,我,呃……」蔡清和苦脸变得极是尴尬,一副进退不得,末了还是硬著头皮说:「进来吧。」一副视死如归的烈士模样。
沈冬生不禁觉得好笑又纳闷,正觉得奇怪,一个甜软的嗓音在门後问:
「你有朋友来了,是不?怎麽不请他进来?」然後,一张圆圆的脸带著笑露了出来,正是沈冬生之前见过的王月霞。
王月霞腼腆地对他笑一下,说:「你好。我正好在煮面,马上就好,请沈先生也一起吃吧。」显然还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