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镇定,目光坚绝,她的表情写满不容置疑。
站在高台上,她沉默不语,只用着坚定的眼神逐一扫过众人,半晌后,她开口问:「你们相信我吗?」
此话一出,许多人低下头,默不作声。
要他们相信一个女人……太困难,根生蒂固的观念里,女人本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如今,若非情势迫切,谁会听一个女人的号令?
虽然她这阵子,确实将所有的事处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她是王爷的夫人,但眼前是眼前,跟着她,并非长久之计,何况王爷已经自尽于天牢了呀。
茵雅明白,这些不断传进宅子里的消息,会大乱人心,别说下人们,便是自己,也得咬紧牙根,才能不教人看出忧心胆惧。
她吞吞口水,逼自己再坚强一些,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说话。
「你们和我一样清楚,皇上在八月初九深夜来到熙雅小筑,如何能下诏立九皇子为太子?」
她一句话,问出众人心底的疑问。
「所以由此可以证明,消息是假的,九皇子没有成为太子,王爷没有通敌叛国,更没有因羞愧仰药于天牢,那么,所有的假消息代表什么?代表着一个阴谋正在如火如茶上演。
「眼前,全天下百姓都被欺蒙了双眼,我们不但不能被欺,更要坚定信心,努力地成为皇上和王爷最坚强的后盾……」
话至一半,一个年轻人出声发问:「夫人,不是我们没办法信您,实在是……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便是我们里头的人不出去,都可以听到风声,可见得事情根本不像你讲得那么简单,更何况,我们都没见过皇帝,怎么知道那天夜里,来的人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
几句话,句句在理,问顿了茵雅,她词穷,一时间无法回应。
端风见状,正要抢身上前,没想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冲动,端风回头,意外发现,来的不是旁人,而是皇上。
端风要跪地叩首,皇上轻摇了摇头。
他从端风身边经过,来到高台茵雅身旁,当她发现皇上,自然也是满面震惊。
这些日子,皇上忙碌异常,时常有朝廷中人乔装百姓,在文师父的引领下,进出主屋,而熙雅小筑之人没得圣命,谁也不准进主屋。
因此,除却那夜匆匆一晤,茵雅至今尚未与皇上碰上面。
她没想到今天,皇上竟然会到温室里来。
他轻浅一哂,什么话都没多说,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眼静静凝视所有人,慑人的气势、恢宏气度,毋庸多言,便可明白,他非寻常人物。
他开口,收敛起威仪,化出一抹亲切。「年轻人,你质疑朕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吗?」
明明已褪去厉色,口气亲切得像家中长辈,可那双熠熠眼神,就是会压迫得人说不出话来。
「我……我……」年轻人结巴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出头。
「不是你的错,朕相信在场有许多人都有这种困惑。能够证明朕是皇帝的,大概只有自皇宫里护送朕出来的几名士兵。那日,参予皇宫之事的兄弟请上来。」
他一声令下,数十个青衫少年脱离队伍,走到皇帝身后,列队。
皇帝一一向他们望去。「你们亲口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朕是真皇帝抑或假皇帝?」
他们毫不犹豫,大声回答:「真皇帝!」
那个震天声响、那份气势,此刻,再无人心存疑虑。
「很好,今有数十名弟兄证明朕的身分,倘若还有人不信,到屋子里来,朕让你们见识见识大燕国的开国玉玺。」
「你们给朕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朕必定风风光光回转皇城,届时,于朕有恩之人,朕不会吝于奖赏,倘若在此刻,有人敢于私底下传谣言、乱人心,端风、立羽!」
皇上厉声一喊,端风、立羽刻意露一手上等轻功,纵身高窜,几个凌空旋转,俐落地立于台上,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两人站至台前,单膝落地,手相拱。「皇上,臣在!」
皇上满意地看向两人。
坜熙调教出来的好心腹,聪明、懂事,擅于创造局势,他身边怎么就没这种人物?
「若有人敢散播谣言、涣散人心,杀无赦!」
「臣遵旨。」
「很好,你们替朕留下台上弟兄的名字,朕将封他们为六品带刀侍卫,行走于内宫不必卸甲。」
皇帝所言震慑了众人,大家都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有这番际遇。
他们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年轻人,家境贫寒,空有一身蛮力,只想到军营里替家里挣一些粮米,没想到被大皇子看上,选进营队、打了篮球。
能拿着王爷给的白花花银两回家孝敬爹娘,此生已无所憾。
没想皇帝金口一开,他们竟然一口气成了六品官,那可比七品县太爷还威风呐,想那县太爷寒窗苦读敷十载,才换得一个走路有风,没想到……
靶动感激之余,他们齐齐跪地磕头,扯开嗓门大喊:「谢皇上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满意地望一眼众人,转身下台,行经茵雅身旁时,低声道:「随朕来。」
茵雅递了眼色给吴总管和方先生,便随着皇上离去。
片刻后,他们回到皇上屋里,银月见茵雅随皇上身后进门,吓一跳,偷眼瞧茵雅,她回给银月一个安心笑脸。
皇上入座后,说道:「银月,扶你的夫人坐下。」
「谢皇上!」茵雅叩谢后,端坐在椅子上。
「皇上?你不喊朕父皇?」可她却喊皇太后皇奶奶?她对他:心底毕竟有恨……
可是怎能怪她怨恨,于她,他是伤她性命、断她未来的刽子手,能把恨藏得这么深、这么妥切,已经不容易了。
「禀皇上,茵雅已从皇家玉牒中除名。」
她堵得他没话可讲,他也是用这句话,逼得坜熙娶陆茵芳进门,一来一往,没有谁输赢。可很明显的是,这孩子已经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陆茵雅。
人的个性何其多变,小时候正义大胆的孩子,长大后被女诫妇训,教导得乖巧吞忍,一遭生死来回、坜熙的专宠放任,又引回她的真性情,他不知该为她庆幸,还是为她失去王妃身分而惋惜。
「你真相信坜熙没死?」
「是。」
「你从何而来的消息?」
「禀皇上,茵雅没有任何消息。」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相信?」
她垂眉,认真想了半晌,才回答:「倘若,连我都不相信,王爷岂不是太可怜了?我不愿意抛弃王爷,所以只能选择在最艰困的时候,信任他、与他一起度过,即使,他并不在我身旁。」
又是「不抛弃」这三个字,那时候,她代坜熙死,就请求过他别抛弃坜熙……是什么样的坚韧、怎样的感情,让她时时刻刻惦记着,不放任坜熙一人独行?
「如果消息不是谣言,如果坜熙真的死去的话,你怎么办?」
这回,她想了更久,才缓慢开口回答皇上的问题。
「王爷一心想保得皇上平安重返朝堂,茵雅必会竭尽全部心力,完成王爷的愿望,之后……」她把下唇咬出一排齿痕。
「之后?」皇上催促她的答案。
「之后万望皇上成全,为王爷、为茵雅,教养腹中孩儿健康长大。」
「你又要朕再次允诺,让你的孩子接任帝王?」
她苦笑摇头。「不,我要我的孩子有权利选择他想要的人生、完成他想要的梦想,如若他有能力、有意愿,便请皇上扶他走上帝王路,如他无能力、无心,请皇上放任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