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仰起脸,她在红盖头下见到那双熟悉的靴子。
是他?王爷终于来了!
不过一瞬间,恨意消散,委屈遗失,她只认得他是自己藏在心底爱了若干年的男子。
笑容重新回到脸庞,她在心底迫不及待说着:快掀喜帕吧,你将会看见我珠圆玉润的脸庞,看见我明眸若水、绅韵流动,看见自己娶了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可是,她等过许久,始终等不到坜熙来掀红巾,当新郎的,不都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未来将携手一生的妻子?
没想到,她没等到坜熙的动作,却先听见他赶走喜娘仆婢的声音……
屋里静了,龙凤烛上的火焰,像在熬他的心似地,面对陆茵芳,坜熙有罪恶感。
坜熙看一眼红木桌上那柄金色秤杆:心中绑上千斤重锤,牛不想喝水,便是把它的头给压进河里,也成不了局面,他不明白,聪明睿智的皇帝,怎么弄不清楚这一点。
他清清喉咙,说道:「陆姑娘,今日累了吧,早点休息,这屋子就留给你,有什么需要尽避吩咐下人。」
话说完,他走出喜房,门推开那刻,犹豫的脚步声转为轻快。
陆茵芳尚未反应过来,坜熙已经翮然走远,待她弄懂他的意思时,猛地,她扯下头上的红帕子,已经看不见他的背影。
就这样?他将她一人独自丢下?太过分!他凭什么、凭什么!
眼眶红了,她望向一屋子的红,沭目惊心的红……这不是她心心盼盼的场景呐。
新房的雕花小窗半开着,皎洁的月光照进室内,两尊龙凤呈祥宝烛,在桌上烁烁的映着火焰,桌子上,子孙谆谆、长寿面、各色点心摆了满桌,装着交杯酒的银制杯子正在嘲讽似地,双双在她眼前闪耀银辉。
怒不可遏,她恨恨地摔了礼冠,陡然间,恨意像是无底深渊向她张开血盆大口,她霍地一伸手,把满桌吃食扫落地面。
那两尊烛火一沾上桌布,迅速地燃了起来,她细致美好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阴毒的目光望着烧起来的桌子,眼底有着一丝报复的痛快。
好啊,烧大一点、再烧大一点,最好把整座王府给烧个精光,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返身,她粗暴地抓起床上的百子千孙被,一并丢进火堆当中。
她狂恨、她越是愤怒,怒火越是疯狂地滋长,精瞳如电,她噙起蚀骨沁髓的笑容,狠狠地吐出一串字句:「龙坜熙,今日你加诸我身上所有的屈辱,来日,我必当千倍、万倍还诸于你!」
门猛然被推开,一群下人看见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护着王妃往外跑,然后提水的提水、救火的救火,而陆茵芳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堆火。
「王妃,您受惊了!」总管飞快上前,弯腰致歉。
她回神,翻转了几回脸色,吞下满腔怒意,立刻换上一张楚楚可怜的表情,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小心弄倒烛台,本想救火,却弄得火越烧越太,真抱歉,第一天就弄出这般动静。」
「王妃,这是哪儿的话,您没事就好。」总管连忙安抚。
「王爷在哪里,书房吗?可否领我到王爷的书房,我想亲自向王爷领……」
话没说完,一阵软甜却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
「想利用烧掉新房当话题,去勾引王爷与你洞房花烛夜吗?别想太多,为了不想娶你进门,王爷不但与皇帝争执起来,被禁足王府,还宁愿让人四处放消息,说自己有断袖之癖呢。这般坚持的态度,怎会因为烧掉一个区区新房,就使王爷回心转意?」
陆茵芳猛然转头,看见一个头顶金璃璎珞,身穿滚银丝边玫瑰绫袄,足踩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面带嘲笑、半倚在树旁的女子,她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眼里流出一丝落井下石的得意。
陆茵芳一下子就认出她的身分,她是王爷的侧妃、涂御史的掌上明珠涂诗诗,也是那个让陆茵雅就此失宠的女子。
她蹙了蹙眉,低头飞快地扫一眼周遭下人。
大家似乎都惧怕于涂诗诗似地,明知她对王妃诸多挑衅,却也无人敢多发一语。
浅哂,她岂是怕事的?要闹事得看手段、看本领,像她这般……她还没看在眼底。
上前几步,她殷勤地握起涂诗诗的手,柔声说道:「你可是诗诗妹子?对不住,都怪我莽撞,扰了你安歇,我没别的多想,只想同王爷请罪,倘若王爷在妹子那里,姊姊就不过去了,还烦请妹妹代我向王爷致歉一声。」
她越是扮弱,涂诗诗气焰越是高张。
她手猛地一挥,冷笑道:「你想套我的话吗?别白费工夫了,王爷此刻不在府里,依他对你厌恶的程度,怕是往后待在府里的时间也不会多了。你呢,就别动歪脑筋,安安心心当个有名无实的裕亲王妃吧,咱们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烦谁。」
转开身,涂诗诗连声招呼都不打,迳自离去。
本来想看看这个新王妃是怎样一号人物,企图掂掂她的实力,看有没有办法迷惑王爷的心,有机会的话,或许还可以与她联手,将王爷长留在府中。没想到……貌美如花又怎地,还不是连丈夫的心也留不住。
涂诗诗一番话,勾起了陆茵芳的歹毒念头,厌恶她吗?
他们连见都没见上,凭什么厌恶?难道是恨乌及屋,王爷讨厌陆茵雅,便连她这个妹妹也一并讨厌上了。
缓缓吐气,好吧,烧掉一间新房留不住王爷的脚步,那么……死一个侧妃呢?那时总见得到面吧,她总会有机会让坜熙惊为天人的。
没有宴客、没有收礼,连府里的大小布置都省下,除陆茵芳要住的那间房,意思意思摆弄了一下,整座王府根本看不出半点喜气洋洋。
粗浅交代几声,坜熙就和谨言一人一骑,飞快往熙雅小筑奔去。
想起雅雅,他满面笑容,那个笑已经夸张得快要咧到后脑勺,谨言无声叹息,那模样不像王爷,倒像见着糖葫芦的三岁小儿。
他们抵达到温室花房时,岩风已经等在外头,他牵起坜熙和谨言的马,低声道:「禀王爷,王妃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说话同时,从来不笑的他,竟然露出一抹笑意,看得谨言瞠目,这是怎么了?天地何时扭了一圈,她怎地无所知觉。
坜熙兴高采烈,丢下一句话,说:「动作快一点,你是我的男傧相。」
端风点头,他不明白男傧相是什么,但该做的事,前几日他已经演练过数次。
吴总管谨慎小心,务求一切照王爷信上的指示办理。
踏进熙雅小筑,坜熙在吴总管的带领下,飞快进入端风的屋里换上「银灰色西装」。
这个时代的布匹织造技术还无法媲美未来世纪,不过已经看得出来熙雅小筑里,全体仆佣的尽心尽力。
他在最快的时间内打理好自己,拉起端风,走入大厅。
大厅里已经照图上所绘,布置许多鲜花,成了临时礼堂,端风看一眼王爷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笑,但坜熙瞪他一眼,他立刻正色,直挺挺地站在他身边,再默念一遍,他是男傧相。
坜熙眼神示意,音乐瞬间响起,用国乐演奏的结婚进行曲,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花童在音乐第一拍落下时,便从地毯那端走了进来,他们一手挺着花篮、一手洒着鲜红色的玫瑰花瓣,可爱得让人想把他们高高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