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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闻此消息,病床上的陆家老爷头一个不赞成,他自认家境尚可,还不到卖女儿的地步,坚决反对妻子的决定,身为一家之主,哪容许妇道人家自作主张的做这种没面子的事。

  但是妻子态度强势的主导一切,并拿来府中的开支帐簿让他过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近年来的阮囊羞涩、捉襟见肘,逼得他这丈夫不得不妥协,用一个庶出女儿来换全家的温饱。

  其实陆老爷若能留点心,不难看出元配妻子和嫡长女身上的娇气,一身绫罗绸缎不说,头上、腕上尽是珠玉金钗,随便摘下一物变卖便可抵过卖……呃,下聘的银两。

  可他病糊涂了,老眼昏花,被妻女左一句、右一句的哭穷给说服,忍下对心爱女人的愧疚而点头允婚,只希望小女儿到了别人家里能少吃点苦,做个当家主母。

  井家派来的管事说的是正经婚事,媒人也舌粲莲花的保证是正室身分,不会委屈了二小姐,将来入了门成了正式夫妻,定是富贵双全,让人伺候的主子。

  这些话听在叮当耳里只觉得好笑,因为她早晓得这番天花乱坠的说词不过是一场骗局,未来夫婿的娘亲从头到尾都不满意她庶出的身分,嫁过去后只会对她爱理不理的,更常常有意无意地讽刺她是买来的下贱丫头,要她认清自己的地位,别以为攀了高枝便能一步登天。

  而她能做什么呢?就此任人宰割?

  当然不。她要——

  「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听见她的话,陆夫人口气森冷,瞪圆了双瞳。

  「大娘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省得日后闲话伤了一家人感情。既然是我的卖身钱,我就有权分一半,大娘不能独吞。」经过上一世她已经明白,好处不能全由大娘一人独得,否则大娘绝对会左手拿钱、右手花个精光,半毛钱也不留。

  「你……你反了呀?竟敢用这种大不孝的语气跟我说话你娘死得早,没能好好教你规矩,我就代她管管你这贱胚子……」陆夫人脸色铁青,抄起竹条就要往瘦小的身子抽下去。

  叮当不畏不惧的抬起头,目光清亮的落下一句,「不然大娘要为我置办嫁妆吗?井家不是小户人家,若是太寒酸,可是会让人笑话大娘你持家无方,只会挥霍而没本事打理一大家子。」

  「你……你……」被堵得无话可说,陆夫人举高的竹条迟迟无法落下,气得拧紧手劲。

  「我身上要是带伤,大娘怎么向井家交代?何况咱们家已没米下锅,山穷水尽了,若是我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收了银子的大娘该找谁代替呢?我想大姊应该非常乐意嫁进井家,是吧?」她就不信大娘舍得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用死威胁我?!」陆夫人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打死这个小贱人。

  「有用就好,就看大娘够不够狠心了。」叮当面无表情的道,神情完全不像孩童会有的。

  「你……你好,果然像你不要脸的娘,一只小狐狸精,你的下场绝不会比她好……」陆夫人气怒不甘的说。翅膀长硬了就想飞,她倒要看这丫头能飞多远。

  下场?

  叮当内心苦涩地想着,她不过想活下去而已,不想再浑浑噩噩、孤苦无依地走完短暂的一生。

  第1章(2)

  井府的老太爷年轻时曾跟着马帮讨生活,烧杀掳掠虽是不曾有,不过日子过不下去时,还是抢过几回,因此落了个「马贼」的恶名。

  后来他攒了银子,手头富裕了,便学人做起生意来,仗着马帮的势力和当马贼的剽悍,竟然也让他闯出一番成就,成了盐漕两得意的富贵人家,还兼贩马,几座大牧场就是井府独霸马市的产业。

  而人一有了钱就想有好名声,为了洗去昔日的马贼污名,连生七名女儿的老太爷遂为独子娶进一名门第不俗的世家小姐为妻,想藉由女方的家世抬高自家的身分地位,同样挤身为受人敬重的名门世家。

  只是媳妇入了门,连着三年一无所出,唯恐断了香火后继无人,因此老太爷只好又为儿子纳了一房商人之女出身的妾室,二女共事一夫全为了繁衍子嗣。

  果然,二房一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老太爷乐得跟什么似的,直道井家有后了,高兴地拿出私藏的珍珠玛瑙和地契,等着长孙一出世就要给他。

  可惜他失望了,二房连生了三女仍无男丁,大房亦是生女儿的分,数年下来一个孙子也没有,教他急白了头发。

  就在他打算再为独子纳妾时,大房和二房同时传出喜讯,像是互争长短一般,两人一前一后喜获麟儿,谪孙与庶孙出生只差一个月而已,分别取名为井向天、井向云,至此,老太爷担忧无后人传承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只不过,谪庶之争由来已久,不论官宦之家或商贾大户向来皆无可避免,尤其是女人间的争斗更没完没了,一旦妻妾不和,其中波及的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此刻,一个少年的声音正是为此响起——「童养媳?!」

  「是大夫人的意思,她说二少爷的年纪不小了,也该定定心,别老像猴儿一样在外撒野,让人家笑话没规矩。」穿着一身青衫的小厮中规中矩的说道,两颗眼珠安分得很,不敢左右乱瞟。

  「怎么不先替大哥找个媳妇?他和我同年,要订亲也轮不到我。」少年问,先长而次才是符合规矩吧。

  一棵和屋顶一样高的石榴老树上,有双绣着蝙蝠图样的皂青软靴前后摇晃,树上果实结实累累,密叶疏枝间,隐隐有道浅紫色身影坐在叉开的枝干上。

  由声音听来,少年年岁不大,嗓音清亮煞是好听,有如玉石般的清脆,气势却又不失轻狂,模样坦然放肆、无所畏惧。

  「二少爷,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夫人和二夫人斗得凶,上回老爷把荆州带回来的琥珀屏风给了二夫人,大夫人就吃味得快把牙给咬碎了,不找个法子泄愤,只怕她又要闹得没完没了。」小厮苦着一张脸说,也明白夹在中间的老爷很为难,讨好了这个就惹恼了那个,

  左右难做人。

  「我娘同意了?」叼着半颗未熟的石榴,紫衫少年酸得满口牙发涩,微蹙眉头。

  「哪有二夫人说话的余地,大夫人一端出元配的身分,连老爷都不敢吭半声气,忙说该为小儿打算打算,庶出毕竟不比谪子,早些安排省得费心。」小厮那时正好在窗口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敢多话。

  「哪户人家?」少年挑眉问,不怕死敢进他井府的人,勇气可嘉。

  井府虽已是地方富商,日进斗金,街上十间店铺有五间是井府的,银子更是常整箱扛进府里,听说多到足以砸死人。

  可是,昔日发迹所做的那勾当,印象仍深植人心,纵使是三、四十年前的破事了,老一辈的人还是记得井家人当时的凶悍,稍有家底的人家都不愿和井府攀亲戚,多半退避三舍。

  当年井老爷先后娶两妻便是用强迫的手段使人屈从,不然好人家的女儿哪肯嫁给马贼之子,那是一辈子洗刷不去的屈辱印记呀。

  所以,井府再有钱也是乡里眼中不入流的匪商,除非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否则和井府结亲是万不得已的选择,能避免尽量避免。

  「城南的陆家。」小厮据实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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