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如何思索,除了"不可思议"外,他想不出其它任何可能。
* * * * *
房门开着,电视的声音由敞开的门流泄出去到走廊。杨舞坐在床前,目光望着窗外,并没有在看电视。
徐少康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扉。
杨舞闻声回头,他立刻接住她的目光,泛起温热的笑容。
"嗨。"他走进去,语气刻意放得很家常,好象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
电视正反复播着美国总统与英国首相透过卫星联机共同举行的记者会,正式宣布破译人类基因密码,并且完成绘制"人类基因图谱"草图。接续一些画面有所谓专家侃侃而谈,表示破译基因密码,将为医疗带来重大突破,癌症、心脏病等与遗传或年老有关的疾病预防治疗指日可期。
杨舞无声回个微笑,笑得沉静。
"没忘了我是谁吧?"徐少康笑笑地,顺手关掉电视,走到她身旁。
疗养院的病房多是一间间单人套房,里头沙发、电视、桌柜齐全,设备新颖舒适,还附有独立的浴厕,不像一般医院病房,倒像是饭店旅馆。
杨舞又无声一笑。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
她笑得那么无声、空虚又无力。徐少康定定看她一会儿,然后,亲爱地搂了搂她。那如前清亮的眼眸、带点不驯的眉意,及平淡的表情下潜藏的、偶尔会突然冒出的对许些事物的不以为然──是他认识的杨舞没错。
"都收拾好了吗?"他仍用很家常的口气问,不希望让杨舞感到压力。毕竟,她失踪了快一年,一般人早就急问究竟,但他不想给她那样的逼迫压力。
"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杨舞微微摊了双手,除了她身上穿的那套像是仿唐古风改良的长装外,两袖清风。
徐少康瞄了她衣服一眼,没太在意。但澄原是模特儿,衣柜里有各式各样的服饰,大概杨舞在失踪前挪去穿用。
"那就回家吧。我马上就去办出院手续。"
"你不问吗?"杨舞看着地上,垂低的眉眼透着一丝迷茫。
徐少康无声笑一下,说:"不急,妳想说的时候再说。"将她牵起来,"走吧,回家吧。"
家?杨舞慢慢抬头,眼底盛满迷惑。然后,她像是忽然清醒,轻轻收回手,无声点头。
她沉默地跟着徐少康。办好手续,走出疗养院后,她忽然说:"回去前,可以先到海边看看吗?我想到海边,但他们不让我去。"
"他们",大概指疗养院的护士及工作人员。
"当然可以。"徐少康一口答应,但问:"不过,我可以问吗?为什么想去海边?"他记得方才疗养院院长曾提及,杨舞意识"清醒"后,开口就说想看海。
"我也不知道。"杨舞摇头,往海边走去。
疗养院离海边不远,走没多久就到。跳映入眼里的,先是连接无垠海天的、时光结界似的海平线,然后一片柔黄的沙滩就展露在眼前。
杨舞急步走着,鞋子很快就淹进了沙。她没理会,走得更快。走到离水约十多步的距离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跟在一旁的徐少康问。
杨舞没回答,只是楞楞望着眼前茫茫的海。海面风不大,但时而仍可见翻滚的白浪,潮浪沙沙地推涌上沙滩,看似沉静温柔的波涛里,却带着执着澎湃的呼唤。
"杨舞──"徐少康试着唤她。
杨舞这才转头看他一眼。
徐少康将声音放轻,再次问:"妳为什么想看海?"
杨舞还是摇头,转头又望着远方的海浪。
"我也不知道。只是,脑海中一直有着波浪的声音。"
"波浪的声音?那是什么?"
杨舞仍然摇头。波浪的声音就是波浪的声音。在她昏沉的时候、混沌不明中,一直有着这般的声音在她耳旁回响。先是狂潮般的怒吼,跟着是拍岸的裂浪声,而后慢慢地,一切渐趋平静,由撩打船窗似的拍浪声转而为一种低语、呢喃甚或叹息的沙沙声。
就像现在这样,潮浪那样沙啊沙地,安静而执着地发出既澎湃却又安详的呼唤声响。
"看着海,妳有想起什么吗?"徐少康又问。
杨舞再一次摇头。她的记忆十分死沉,一片空白──或者,一片黑暗。
"回去吧。"徐少康轻轻拥住她肩膀。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但他并不急在一时厘清,而且,他觉得现在也不是谈那些问题的时候。
杨舞被动地跟着他的牵引。
她觉得她好象睡了长长的一觉,但睡得太深太沉了,结果醒来后,除了昏沉,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不起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海边;甚至,她连之前──在记忆这段空白之前──她在做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有,她身上这件衣限──她怎么会穿著这种奇怪的衣服?
她想,徐少康应该会知道一些什么才对。但她其实不想麻烦他的。但澄才发生意外没多久;前些日子,他们才将但澄的骨灰洒在大海里,徐少康的情绪也许还未平复。她觉得,她实在不应该太麻烦他。
不过……杨舞顿下脚步。
"怎么了?"徐少康回头询问。
"没什么。"她摇头。
反正一切慢慢来吧。现下,她的记忆意识太迟钝不清,感官的世界亦混沌不明,没必要急着追问。
她慢慢远离沙滩,身后的浪潮声沙沙地追着。
第三章
夏天一向是观光的盛季。夏天一到,闻名世界的美国大峡谷区便涌满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将荒凉死寂的河谷都吵得活了过来。
不过,这离在几百哩处外的丹佛很遥远,离位于丹佛西南约四十哩的"艾尔发"集团总部也很遥远。
丹佛是科罗拉多州的首府,初夏时节,全市已沐浴在一片盎然的绿意中。在"艾尔发"集团总部里工作的工作人员及研究人员,有许多就住在丹佛市区里,每天花费大约二小时的车程时间,来回市区和总部。但有更多的工作人员,阖家或单身,住在离总部约十哩处、位于联络丹佛和总部路上的小镇。
这个小镇其实是由"艾尔发"集团所建立,就像一般大学城一样,住的几乎都是在总部工作或和集团相关的人员。它有自己的餐厅、图书馆、酒吧、电影院、学校和医院等等,各种设施俱全,并不仰赖丹佛,完全是一个自足的社区。
清晨六点,小镇还在睡梦中,一辆日制的本田由小镇外围一家漆成白色的小屋子轻悄地溜出来,慢慢驶向集团总部。
天色渐渐在明亮,即使如此,它仍亮着大灯,一路平稳地往前奔跑,直到达"艾尔发"总部前约一百公尺处、廿四小时守卫的闸门前才慢慢停下来。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年约三十岁,棕发褐眼,脸形轮廓看起来像南欧地区、法国一带的白人。她胸前戴着的识别证写着:G.K.塔娜博士。
"早,塔娜博士。"守卫杰克走出岗哨到车窗旁。时间尚早,他这举动只是小心做个确认。
"早。"塔娜博士抬起眼和他打个照面。
守卫点个头,说:"请稍候,我马上为妳开门。"
塔娜博士耐心地等闸门升高,才慢慢地将车子开进去。
"艾尔发"总部本身也就像一所大学一样,由多栋建物组成的建筑群所成。正中央三层楼高,覆盖着帷幕玻璃的大楼,是"艾尔发"集团指挥中心,也是集团的心脏所在。右翼看起来富丽堂皇、和中心等高的圆顶建筑,则是位于总部的"艾尔发"生物基因实验研究所。至于左翼那栋看来毫不起眼的,地上两层、地下三层的方形建物,即是贝塔基因工程公司。指挥中心后方,则是娱乐、休闲及餐厅等地所在。